皇帝寝殿内,红木嵌螺钿理石罗汉床旁高悬着鲛绡宝罗帐,虞元帝头发披散,半躺着假寐。
忽而,一个脚步轻声入内,虞元帝警醒地侧了侧头,见是梁庸,又闭上了眼。
梁庸走近床畔,俯首朝虞元帝的耳畔说了两句话后。
虞元帝脸色不虞,问道:“你说太子有意将昭意嫁给周家的周羡宁?”
梁庸点了点头,“这是太子殿下和昭意在湖畔小聚时,无意之间透露的话。”
听罢,虞元帝的眉头皱了皱,“老梁,你以为如何?”
“这......”梁庸下跪,“奴不敢妄议太子殿下和昭意公主。”
虞元帝撑着起身,却是呛咳了一阵,梁庸立马上前拍抚他的后背,一面又叫来了茶水。
待饮了茶,消解了呛咳,虞元帝才道:“老梁,朕既然放了禁军的权给你,便是将你引为了自己人,客套话不必多说。问你什么,你答什么。”
梁庸抬眼看了看虞元帝,因关妃的刺杀,他元气大伤,两颊微陷,颧骨耸立,失了富态,但眼中射出的精光却依旧犀利。
缓了缓,梁庸才道:“奴认为太子殿下出此考虑,可能有两点因由。”
虞元帝抬了抬眼皮,“说说。”
“这其一,可能是想借周家的势,毕竟陛下剪除了关家势力已久,现下世家之首便数周国公府了;这其二嘛,西北的兵权在周家的嫡长子周毅坚手上...”
话已至此,梁庸和自己心中所想大差不差,虞元帝抬了抬手,示意他不用再说。
梁庸这才噤了声。
沉默了良久,虞元帝才道:“今春殿试的状元郎李淳义才貌皆为上品,以你之见,他配昭意如何?”
梁庸立马意识到,虞元帝并不同意昭意公主下嫁周羡宁,立即说道:“奴曾见过李淳义,说起来,这人品貌言谈的确不错,只是听说他家经营古玩买卖为生,这出身配昭意公主......着实差了些。”
虞元帝冷哼了一声,“我祖上也是做酿酒买卖的,两人如何配不得?你拟旨吧。”
当圣旨传到了东宫时,阿宛正在修剪从丽萃宫移植而来的菊花。
寒气袭来,菊花盛开,斗碗大的花朵生了一层又一层的重瓣,粉色、金色、白色,挤挤挨挨地簇在一起。
梁庸宣完圣旨离去,阿宛在又重新蹲下,拾起剪子,剪掉枯黄叶子。
昨日她和虞良润聊过了自己与周羡宁的婚事,今日皇帝便下了旨意,让自己与另外一人绑在一起。
看来这东宫里面的消息往外传得真快。
阿宛似若无意得环顾一圈,身后跟随的宫女、洒扫的内侍、巡防的侍卫......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东宫。
阿宛心中一凛,自己这身份始终是假的,她必须得加倍小心才行。
她既非昭意公主,有朝一日查明姬舆的事情之后,她会返回民间的。所以无论是和周羡宁亦或者是这陌不相识的李淳义,她都不可能与其成婚。
却不知为何,她想起了牧鹭山上那夜的冬瓜糖,甜得恰到好处。
“咔嚓。”一朵开得正艳的金菊掉落在地上。
锋利的剪子应是无意,而执剪的人还在若有所思。
“殿下......”秋月见公主自从听闻与状元郎李淳义的赐婚之后便沉吟不语,又想公主与周羡宁二人之间似有若无的暧昧情愫,想必她定是心中烦闷。
想道自己位卑,无法置喙殿下的婚事,但是这情绪却是要帮她排解的。
秋月小心翼翼建议道:“公主府快要修好了,殿下若是烦闷,不如去宫外转转,顺便看看公主府建得如何了。”
腿是蹲麻了,阿宛扔下剪子,微撑着膝盖站了起来,“也罢,去公主府看看吧。”
昭意公主一行人出了东宫,便先奔着洛宇坊而去,此坊市的大户人家住得不是王公宅邸便是宦官居所,府邸第宅极为显赫。
但坊内也有不少商贾之户。
昭意一行人进入坊间,便引起了坊内人士纷纷侧目。高车驷马,檐下的车铃叮铃作响,浮动翻飞的车帘内坐着一个丽人,跟随这马车后的是一列执戈的卫队。
眼见这一行人进入了修建中的公主府,众人才回过味来,原来是昭意公主的仪驾。
阿宛在公主府转悠了一圈,府邸修建得极为华丽,假山流水,亭台楼阁,无一不透着工匠的巧思。
阿宛意兴澜珊,见府门外有小贩们提篮挑担吆喝着吃食,肚子又几分饥饿,便携秋月出了门。
秋月偶然会出宫,到过几次洛宇坊。
她道:“洛宇坊是西京之中最繁华的坊市,京中诸坊,没有能比得上的。而这坊间最繁华之地莫过于东南隅的寺庙附近了,昼夜喧呼,灯火不绝。”
两人沿街走来,见一家店门口支着一架大铁锅,灶膛内的炉火正旺,一碗碗猩红的肉片经过烫煮成粉色,热气蒸腾而上,连空气之中都飘着香料和肉片混着的香味。
在这凉风呼啸的季节中,阿宛信步进去,见她锦衣罗衫,身上环佩饰物无一不是奢侈之物,堂倌猜度她便是今日午后盛传来洛宇坊的昭意公主。
见她无意表露身份,堂倌也装作不知,只是殷勤引她进了店中一隅的桌椅。
阿宛要了一碗烫肉片和一碗蒸米饭,堂倌招呼着这就来。
一碗撒着葱花香喷喷的烫肉片送上来,阿宛刚从竹筒里抽了一双筷子,便瞥见店门的门槛处迈进一个富态的老者。
那人穿了一身深驼色万寿纹的长袍,身子矮小,右手拄着一根拐杖,嘴角处有一颗显眼的黑色大痣。
他一踏进来,那眼神好似在寻找着什么。
阿宛以为眼睛一花,再定了定神,却是无比确定那人正是与她同去越皇陵的盗墓贼李老头!
她不会认错的!
阿宛急忙低下头,心跳犹如擂鼓。
“古董店的李老爷来了!”堂倌热情地招呼着他就坐。
好似是常客,堂倌特意引他到另一边桌椅就坐,他诶了一声,指了指,说道:“我想坐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