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西垂,马车缓缓行驶在官道上。
夏日燥热,蝉鸣不绝与车轮滚滚的声音交杂,赵瑟瑟一时觉得吵噪,一时又觉得过于安静,没有一丝人声。这般截然相反的感觉更让重生前的一幕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她叹了一声,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怨恨还是在祈求什么。
马车壁被敲了两下,一女子问道:“姑娘,太阳快下山了,前面有一客栈,是继续赶路,还是到客栈歇息?”
这女子正是蕉月的姐姐,方无柳。二人虽是姐妹,但不像蕉月圆脸娇俏,她的面容冷硬,做起事来也是一丝不苟,半点不逾矩。
赵瑟瑟掀起车帘,温声道:“到客栈休息一夜再走罢。”
她本该——也理应急切地赶赴西洲,但找理由真的很容易,比如夜间行路不安全,比如自己坐马车已然很累,何况无柳等人一边骑马一边护卫?
夕阳残照,彩霞澄空,苍翠的树木也浸染温柔。
赵瑟瑟下了马车,帷帽的白纱遮住视线,客栈大堂内稀稀落落只有四五人,小二迎了上来,“哟,姑娘快往里面请,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住店。”
“好嘞!这夏天赶路辛苦,小店的菜都是新鲜择的,姑娘可要尝个鲜?”
赵瑟瑟莞尔,道:“那便…”她忽顿住,不可思议地掀起帽纱,看向二楼,白衣乌鞘剑,红袍两须胡,不正是西门吹雪与陆小凤么?
西门吹雪面色波澜不惊,只看着她点点头,倒是陆小凤遥遥举杯,挑眉含笑。
俱是久侯。
后来蕉月对赵瑟瑟说,庄主担心夫人,所以追了上去。西门吹雪面对瑟瑟戏谑的目光,偏开视线,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是福伯一直念叨。
他哪里又是别人多说几句便改变主意的人?赵瑟瑟从一开始就清楚这点,却故意笑道,我看也是如此,再见时冷着一张脸可不是被迫的?
往后之事暂且不提,此时一晃眼,赵瑟瑟离京已有八日。
越往西洲去,便离繁华越远,烈日炎炎,路边迎风招展的布帆写着一个“茶”字,茶摊上小二忙里忙外烧茶倒茶,热得满头是汗。一路行来,天地疏阔,赵瑟瑟有时也平白生出来飞鸟翔空的自由之感,她取下帷帽,环视着陌生的风景,视线停在了一抹白上。
西门吹雪一袭白衣,长身玉立,正在与匆匆赶来的护卫说话。忽然,他似有所感,回过头来,正对上赵瑟瑟的视线。
赵瑟瑟一惊,捏紧了手中茶杯,强装镇定地点了点头。又不由有些丧气,为什么在他面前,自己总是那么不自然,上辈子引以为豪的礼仪姿态一到他面前,她当场就能找出十来个不妥的地方。
更不要说事后回想起来。这几日夜里,她的思绪总从李承鄞如何飘散到自己今日又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
无力之感油然而生。
陆小凤忽然问道:“你身上可带了什么贵重的东西?”
语气熟稔,像是老友一般。
若是前世的王孙公子这般,赵瑟瑟定会觉得被冒犯,但陆小凤待朋友真诚,坦荡有趣,她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会不想和他做朋友,又有什么人会拒绝和陆小凤做朋友呢?
赵瑟瑟笑道:“帷帽、衣裳、珠钗环佩…都是无柳准备的,你这一说倒提醒我了,你还有一袭红披风,我却是身无长物、两袖清风。”
语毕,面上却一红,无柳是万梅山庄的人,那岂不是指这通身衣饰都是西门吹雪……她轻咳一声,饮下一口凉茶,味道实在算不上好,既苦又涩,但也算如愿掐断了思绪。
陆小凤眨了眨眼道:“我们在这喝洗茶水,西门吹雪却躲得远远的,实在太不厚道。”
马车旁的侍从还在与西门吹雪说着什么,赵瑟瑟收回视线,苦笑道:“他本就不爱饮茶。”
这又是一件梗在她心头的事,每每想起脸色难免赤白交织,初见求人,却是拿别人不喜的东西,堪比给宋徽宗送方天画戟,还让他当场演示一番。
陆小凤挑眉摇头,揶揄道:“哪是如此?分明是嫌我们倒的茶不好。”
他重重地说了“我们”二字,意味分明。赵瑟瑟轻叹道:“是西门庄主不忍当场说出罢了。”
陆小凤满口的茶“噗”地一声喷了出来,让路过小二的衣服喜添繁星点点,他欲拱手致歉,奈何笑得前仰后合,反左右拦住小二的路。
小二气道:“客官喷我这一身便算了,怎么还拦着不让人走!是想赔钱不成?”
陆小凤正色道:“损了别人的东西自然是要赔的。”
手一翻,掌心上摆着几文铜钱,小二伸手要拿,陆小凤却收了回来,悠悠道:“这衣服自然要赔,就是不知赔给谁?”
小二道:“我的衣服,自然是给我。”
陆小凤笑了,道:“这衣服不是你的,这钱也不是你的。你已经输了,应该去给这位姑娘倒杯好茶。”
看出二人可能认识,一直默默不说话的赵瑟瑟忽然看到陆小凤指向自己,愣了一下,忙道:“不用,我喝这个便好。”
小二也笑了,道:“那可不行。”
虽才过了几日,赵瑟瑟却已听了一箩的江湖事,比如陆小凤和人打赌输了的趣事,她抿唇笑道:“难道你也和他打了赌?赌他能不能认出你?”
小二笑道:“对了。”
赵瑟瑟也不拒绝了,把茶碗推向前,问道:“你们的赌约是什么?”
陆小凤道:“若是我输了,便要在脸上画上一个王八,那我的四条眉毛就要变成四条腿了。”
小二已经泡好茶,香气清冽,他道:“而且三天不准洗脸,也不能不见人。”
赵瑟瑟想了想这个样子的陆小凤,忍不住笑道:“可你赢了,却只让他给我倒杯好茶,这赌约岂不是…”
她还没说完,便反应过来了,而比她更快的是一把剑,一把没有出鞘的剑。像是一阵风,无形无迹,忽然出现在两人之间,一边是赵瑟瑟,另一边是苦着脸的小二,他手上拿着一只绿色宝石串成的兔子。
赵瑟瑟既没有看到兔子是怎么去到小二手上,也没有看到西门吹雪怎么一眨眼就到了这,一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