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难得看到大方得体的邓夫人露出这样失态,不过,她很快就调整神色,对着皇后福身,无声地问了安。 皇后笑着,露出两排大白牙,“都是来帮忙的,且也不是在那个地方,不必拘礼,就当个普通朋友。” 邓夫人哪里敢把皇后看做普通朋友呢?态度还是恰如其分地恭谨的。 伯侯府今日负责施粥的是乐知卿,他老人家亲自出来,自然是知道皇后娘娘和萧王妃邓夫人都一同前来。 昨晚萧王妃便送信来告知今日要带娘娘来粥棚,他一开始不高兴,以为她们要来做做场面,立个贤名。 粥棚是行善的地方,他不愿用于做弄虚作假的事。 所以今日他亲自过来,就是要监督监督的。 不过,见皇后娘娘和王妃并未透露身份,而且穿着简便,娘娘甚至还做了汉子打扮,这显然是要真正下手做事的。 不是弄虚作假,也不是为了立名,他这才欢喜起来。 一通不显山露水的行礼之后,粥棚外便渐渐聚了人。 因为今日还有赠药,赠药那一条队伍很长,多是拖着病躯而来的,所以乐知卿便急忙开了施药的栅栏。 锦书带着邓夫人过去派药,皇后和紫衣则帮着派粥和包子。 今日的包子,是萧王府赞助的,敏先生昨晚安排好,一大早便有人送了过来。 皇后带着紫衣配合这着其他人一同发放粥和包子,她动作利索,眼明手快,一点都不像养尊处优久了的人。 她甚至施粥的时候,甚至还提了一句,说这些米应该是浙东的米。 乐知卿很疑惑,但是他到底年纪大了,见过不少与寻常人有异的人,知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不必深挖,只看眼前所行之事就好。 锦书和邓夫人负责派药,她的事就要更琐碎一些。 她负责问症,问症之后,邓夫人就负责分派对症之药。 队伍之中,有一条似乎爬行又或蠕动的身体,排队的人虽然都是贫苦大众,可大家还是离她有一定的距离。 因为她身上很臭,是一种腐烂的臭味,这臭味让人觉得恶心。 如意没管别人,她不需要管别人,他们觉得臭和嫌弃都是他们的事。 刚刚经历过羞辱,反而激发了她活下去的决心。 她不能够被人看了笑话然后凄惨地死去,她一定要等到儿子们来找她。 她不信自己生的儿子真的那么铁石心肠,连生娘都不管了。 今天卿玉堂没有赠药施粥,所以她爬过来伯侯府这边。 反正不会有人认识她,也丢不了人,等她以后回到汉王府,这一段经历,就当做是没有。 她那么努力往上爬,不能掉在坑里头凄惨地死去,也不能让任何人笑话她。 她双手往前伸,伤口上缠着的布条满是污泥,掺着血水,发出腥臭的味道。 她要先过去拿药,粥每天的供应都是足够的,但是药有定量,有需要自己熬的,有熬好的,尤其是熬好的药更少。 她没有排队,一直往前爬,有些人会让着她,但有些人则恼怒她插队,骂得很难听。 底层的人,骂起人来也是很恶毒的。 但她浑然不管,一声不吭地咬着牙关继续爬行,一直爬到队伍的最前面,她累得气喘吁吁。 她听到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老婆婆,你是要治伤的药对吗?自己能煎吗?还是要已经煎好的汤药?” 她喘着气抬头,只见一名身穿素色衣裳的夫人正在弯腰俯首看着她,她面如银盘,眉目温柔,虽是穿着素色衣裳,却显得贵气十足。 这人她认得,邓夫人。 时间仿佛定格了,那个衣着整齐贵不可言的夫人站在她的面前,而她浑身散发恶臭,蓬头垢面,说不出话,断了手指,承受着极大的痛楚。 她想到了云泥之别。 全身的血都往脑袋冲去,错愕,震惊,羞辱,不甘,怨怼,所有的情绪随着血气往脑袋上涌。 皇后讥笑产生的伤害,比不上这云泥之别的万一。 因为她知道,如果当初她选择嫁给邓秀才,现在的尚书夫人就是她。 而眼前这个女人,窃取了她的人生,享尽了她的福气。 但这一刻她更清楚更尖锐地知道,这一切是她自己放弃的,是她没瞧上邓秀才,是她选择出卖了主子,谋杀主子,换取一个可以给汉王当妾的机会。 而现如今的下场,恰恰就因为她选择了给汉王当妾。 她无比清晰地回头看,当初她有三个选择。 第一个是如现在这样,一切都没变,她委身汉王为妾,卑微地伺候着王妃与侧妃,暗中谋害了她们,生下三个孩子,最终孩子都没有管她,她也被扫地出门,落得如斯下场。 第二个选择,是她依旧没瞧上邓秀才,而是让小姐做主,把她嫁给富户或者小官,那么如今该是过着小富小贵的生活。 第三个选择,她嫁给了邓秀才,那么现在的她就是尊贵的尚书夫人,这是她最理想的人生,她梦寐以求的人生。 可她选择了第一个。 她做错了选择,害了自己一生。 回望这一生,从邓秀才如今的出息可以确定,小姐当初是真心为她谋划幸福的,真的为她选了一个很好很好的男儿。 但是,她因此恨了小姐,也害了小姐。 她气息渐粗,眸光仓皇地到处寻找,她,她还在吗?她还在这里吗? 她看到了,一脸黝黑的那个人,她站在施粥的位置上,手里拿着勺子,刚好也看过来。 她激动颤抖,嘴里发出“呀呀呀”的悲声,泪水滚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