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城废墟间泛出绿意,许多穹顶之城已是空城——或者叫它空城并不恰当,因为在它的许多阴暗无光处,那里盛装着成片成堆、破碎的白骨;最后死去的人还没有完全腐烂,或者穹顶之下,是一座座人类文明的坟墓。 小城在漫长的严寒中因体量陆续死去,大城活了下来;城越大,活下来的人就越多。 太阳渐渐游行到高处,太空城里的人们就看到北半球日渐一日又重复生机,他们见那更广阔的绿色,心随之踏实。 地表人,或许已不再是威胁,他们与日减少,不能再生,撑不到下一个严寒的到来。那些人类不再出城,心志僵化,双眼血红,昼伏夜出只为食物。 城外的世界一片莽原,活物就在其中慢慢多起来。 人类看不到那些愈渐肥硕的小型活物,或大或小,各从其类;因为人们不再出城。 那是一个充满生机的世界——许多物种在灾难和人类的口中灭绝——灾难过后,人类把自己囚禁在文明和科技造就的牢笼,再不会出来,因为他们惧怕饥饿和光明、吃惯了城市在黑夜中为他们提供的食物——因为那个世界不再有人类的威胁,于是,那些劫后余生的生命又重入自然进程;它们的生命恣意绽放,放肆地繁衍生息…… 这或许,又是一场幻觉。 青藏高原,地下城。 曾经城市的建设者们常常在闲来无事时跑到‘湖边’或‘湖上’休息闲聊。或者有人独自对着脚下残湖中无声翻滚的岩浆发呆、沉思——那时人们总会对脚下的科技叹为观止,无比钦佩创造者们令人敬畏的大智慧。 人们习以为常,对如今已上涌至脚底的‘湖水’司空见惯,并不以为稀奇。人们对脚下的震动已经习惯,某日若突然平静,反而会不太适应,许多人甚至会感到静得发慌。 岩浆无声地咆哮、发怒,向上冲撞,人们把它踩在脚下,不以为意,因为人们更在意明天是否还有吃的。 地下城的人们上到地面,看到眼前一片荒凉毁损的败坏景象,惊异地瞪大了双眼。 曾经连绵的雪山,何时竟已面目全非,再不复原来的印象。许多耸峻的高山垮了,一座座低矮下去,变得平缓顺服;有些曾经雄伟的大山被大而可畏的自然力量剥削成尖锐刺天的形状,尖端顶着薄薄的白雪,宛如蘸上了一点雪意。那些连绵而平缓的山顶戴着单薄的雪帽,更显出它们的粗犷黝暗,了无生气。它们被剥去了绿装,露出赤裸的、色泽单调杂乱的嶙峋身躯;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令人匪夷所思的巨大沟壑将山间切割得伤痕累累,曾经的草原被凿出一条条狰狞扭曲的深谷,一直延伸向远方,看不到尽头。 草原大地支离破碎,仿佛洪水冲刷后的面貌,深谷密如大地的血管,谷底的血液断断续续不再流淌,如一段段被斩断的蓝色死蛇。草不成甸,生息不再,如撒在破碎大地上的、黄黄绿绿的斑点。还可称为美的,只有密布其中、大小不一、形状各异、蓝如明镜的积水湖。 看不到活动之物,只有鬼哭狼嚎的风。 眼下要紧的事只有三样:修复水和空气的固化工程设施,寻找食物补给资源。 每一座地下城都在做着同样的事,这也是他们的当务之急。一切的长途交通都中断了,所获得的相同的信息告诉他们:短时期、甚至很长一段时期之内,远距离交通都将不能恢复。 固化工程设施的修复相对容易,因为功能主系统都在穹顶车间,损毁并不严重,而且城中存有足够的补给资源。食物来源眼下只能寄希望于各自所派定的特遣组、队,盼望他们能传回好消息。 而特遣人员所要做的就是尽快找到在洪灾中幸免于难的自然生态区,再作进一步打算和计划。 偶尔特遣队在高原某处相遇,看到对方的非人的面貌,吃惊心酸之余,心倒不像先前那般沉重了。 奇怪的是,人类因相对陌生的碰面就紧张起来,莫名其妙泛起戒备之心,每个人心里都产生想要摸向随身武器的冲动。 相遇人群之间本能地保持一定距离,互相对视中摸不透对方眼中忽生的复杂而又陌生的排斥和敌意——最初的远远望见彼此时的惊喜与激动直到看清对方面目时,立即荡然无存——气氛随即变得诡异而僵硬,仿佛一股死亡的恐怖氛围突然笼罩下来,令每个人心中惊悸恐慌,浑身发冷! 只是一个极短暂的照面,还没有人向同为特遣队的同仁们先开口,就看到对方细小动作的意图! 不即不离的距离,两只队伍面对面站定后的对视,只在看清对方面目时的一瞬间的吃惊和心酸之后,突起的心理变化与本能联动产生的本是为防备的细微动作看在每一个队员眼中,就发生了可怕的连锁反应,人们眼中的犹豫仿佛一闪而过的星火,只比谁的预备动作更接近付诸行动——各人不受控制地变成本能的傀儡,飞快拔出或端起枪就向对方人群射击! 毫无目标、毫无目的、毫不犹豫!每个人类的眼中都充满爆炸般放大的恐惧! 没人去想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人们只在中弹时喉咙里才发出声音,……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有人在距离还很远的时候就向对方打招呼,会不会便是另一种结局…… 一切的道路都不见了,特遣队或行进在群山之中,或行进在峡谷之间,艰难而缓慢。不时有碎石从大山的残躯上方掉落,防不胜防。人行在其下,不时抬头。 一只特遣小队翻上一块高地,举目四望,灰心地发现:数日的行进,仍然还在抬头所见的群山环抱之中,仿佛巨人眼下的蚁行。 他们疲惫地坐到地上,头顶的天空蓝得发黑,四围远处的白云如连绵丢弃在山间的棉絮,或被群山挡在身后,绵软无力地静止在那里。他们放眼看那些白云,倍感渺小无力,更觉疲惫。 此时就见遥远的连绵白云忽然向下一沉! 云在山间攀爬铺展,翻卷滚动,望见的人一时愣怔,有人脑中出现一个诡奇的画面:看不到的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