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快忘记这些事情,也不想再回忆起来了。
周蝶找了一家空闲的农家院子,商量好房租之后便决定暂时借助几日,这家院子的主人是一对新婚夫妻,丈夫去山中打猎,婆婆去售卖这些日的绣活儿,只剩下怀孕的妻子看家。
这妻子看起来模样普通,可是周身都有一种温柔之感,待人和善可亲,让周蝶忍不住想要亲近。周蝶想要换洗衣服,她虽然身子不方便,可还是给她指了热水的灶台还帮她寻了木桶来。
等拾掇干净,人家又借了她干净的衣物来穿,周蝶出来跟她道谢,她正坐在院中的躺椅上,手里端着一碟子酸渍梅子,看见她出来,就分给她吃,周蝶没有推辞,接过尝了一口,被酸的差点留了眼泪,可咽下去又觉得回味甘甜,甚至有些熟悉。
周蝶被勾起往事,又捻起一颗问道,“姑娘,这些梅子都是你做的吗?”
妇人摇摇头,“不是的,都是我婆婆做的,婆婆的手很巧,会做许多新奇的吃食,对我也很和善,丈夫也对我很好,能嫁进家里,是我的福分。”
周蝶感慨道,“如今的世道不好,现在女子嫁过来日子也不好过,这日子倒的确是不容易。”
妇人低下头笑一笑,二人又聊了一会儿,外面传来叩门声,周蝶见妇人不方便起身,便站起来去帮她开门,谁知开门后却对上一张有些熟悉的脸孔,周蝶震惊的看着眼前的人。
那人手中的东西掉在地上,里面的瓜果点心都摔碎了,她已经不再是当年干练严肃的模样,如今上了年纪,脸上的白发超过黑发,数不出来了,皱纹也不仅仅是爬满了眼角,如今半张脸上都有了岁月的痕迹,现在看见周蝶,有些弯曲的腿慢慢的跪在地上,竟然是一个行礼的姿势。
“大小姐,老奴终于见到你了。”一句话说到最后,剩下的只是哽咽。屋内的妇人被她们俩人的样子吓到了,扶着椅子站起来惴惴不安的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周蝶连忙把面前的人扶起来,乍见故人,周蝶除了开心还有满心的疑问,“路娘子?你怎么会在这里?当年我赶回府的时候,看见的只是一片废墟,我看见小鹤的尸骨,我以为你们都不在了。”
路娘子把门关上,她带着周蝶进了屋内,还吩咐自己的媳妇去厨房里备茶,妇人也没有多问,知道婆婆是想支开自己,便点点头离开了。
路娘子把门关上,这才拉着周蝶的手坐下说起当年的事,“那年老爷下狱之前,便预料到自己此次在劫难逃,他没来得及告诉你,只是告诉小少爷,说家里有一条密道,若真有不测,可从密道逃脱。”
周蝶心中升起一些希望,她不自觉的握紧了周娘子的手,“那小鹤呢?他是不是还活着?”
路娘子无奈的摇摇头,不忍心看她眼中的失望之色,“不是的,小少爷知道这件事后,不忍心丢下侯爷自己逃走,便在府中等到了最后一刻。当时寒英小姐冒死差人前来送信,少爷看了信便让我们将所有院子都泼上火油,然后让我们躲进密道里,他说自己还有东西忘了拿,可出去之后便再也没回来。”说到这里,她有些浑浊的眼里有了泪花,满脸斑驳。
周蝶摇摇头,“我明白,小鹤知道,景王的目标是他,他若逃了,天涯海角都会被追杀,到时候连累你们,出去也活不了。可是若他慷慨赴死,等看见他的尸体,反而可能放你们一马,你们才有一线生机。”
这是路娘子忽然跪在地上砰砰的磕头,“都是我们的错,我们谁也没看出小少爷心中怀着这样的主意,这些年在这小村子里苟且偷生,可每一日夜里梦见的都是他在火中挣扎,留着这条残命想着哪一日下了黄泉,好向侯爷亲自认罪。今天能遇见大小姐,是老天爷垂怜,让侯爷的血脉不绝啊!”
周蝶把路娘子扶起来,她被勾起回忆,似乎又回到那日,最后狠狠的闭上眼睛,“小鹤做的没错,他至死都没辱了自己的名姓,没辜负了父亲的教导,若是我在也不能做的比他更好。”
周蝶只是心疼,心疼当时周鹤才不过十五岁,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就已经以这样壮烈的形势结束了。周鹤和父亲的死是她心中一块不会结痂的疤,一旦碰触,就剧痛无比,最后留出血来,大概这疤永远也不会好了。
路娘子在傍晚急急忙忙的出去,等再回来,身边跟了不少的人,零零总总的都是当年府中的旧人,他们隐姓埋名的逃在此处。这时候跪在地上,齐齐的向周蝶扣头,多年过去了,周蝶早就不是宁远候家的小姐,可他们还是这样称呼她,将她当年的那个小丫头。
周蝶让他们起来,大家却不肯,当年府里的管家如今已经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朽,可他依旧颤抖着声音道,“今生能够再见小姐,心愿已了,当年的事情都是我们的错,没能救出少爷,却苟活至今。”说到这儿,他恨恨的捶了一下地上的青石板,手上都沾染的血痕。
周蝶上前将他扶起来,“别这样说,你们能够活着,我很高兴,父亲和小鹤知道了,一定也很高兴。”
上了岁数的老人家在周蝶面前哭的涕泪横流,身子颤抖的好像风中的残烛,周蝶站在那里,身边围着或老少的人,当年府中岁数大的,如今有的已经不在了,而当初的无知孩童,已经成家立业或者嫁做人妇,一切都似当年景,可当年之事却再也不可追了。
那天夜里,周蝶久违的梦见周鹤,他站在火光里背对着她,瘦弱的肩膀却挺的很直,等她醒来,脸上清凉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