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颜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忽而宛然一笑,“夫人,你进府三年多了,一共说的话加起来,都没今日的多。”
她像是未曾察觉,也像是全然未在意,总之最后说出口的,便是这样不痛不痒的话,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对于寒银柳的称呼,已经默默的改成了夫人。
最近老侯爷告了病假,专心在家里养病,许多事情便都落在小侯爷的身上,他整日忙的脚不沾地,连个面也难露,就算是王香雪,想见他一面也难。更何况,这些天王香雪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她没有怀孕的事情被发现,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都已经让老夫人足够生气,这些天对她远没有之前那样热络,已经开始帮着物色一些身世清白的好姑娘,准备选个好日子便纳进府来,是因为老侯爷忽然生病,她要忙这边的事,这才暂时先搁置了,若不是中间横生一场枝节,那么如今府里恐怕就不只有王香雪和寒银柳两个人了。
王香雪被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烦的要死,整天想着如何挽留夫君的心,可是她也明白小侯爷根本志不在此,心不在这里,无论她使出怎样的手段,都是没有用的。并且她隐隐有一种感觉,小侯爷同她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像寒银柳,她们第一次见面,她便对寒银柳心怀妒忌,卯足了劲儿想要同她一争高低,或许是因为,她隐隐约约明白,寒银柳是与众不同的,她身上有着别人可望不可及的东西,望着觉得遥远,近看才觉热烈。
想了很久,她才终于想到一个合适的比喻,几乎快用上她一生所有的文采。寒银柳像是一堆熄灭的火把,远远望去什么都没有,凑近去看也只能看见烧焦的木头,但大家都知道,她只是在等待,等待一点点火星,将她重新点燃。
寒银柳并不知道王香雪对她的印象已经悄悄改观,她这日被老夫人安排去佛寺为侯爷祈福,因为快到年关了,她还要在家中清算账务,所以这次勉勉强强放她一马,让她独自外出,即便没有马车也没有仆从,只有自己院子里的朝颜还有一个嬷嬷陪着,可已经算是难得防风的到时候了。
走至山脚下的故人亭里,这会儿正是热闹,寒银柳头上戴着长长的帽子,身上穿着过于笨重的衣服,忽然有一个梳着一头小辫子的小丫头装进她怀里,两只手上一只拿着一串糖葫芦,一只拿着两穿糖画,糖粘在她的衣服上,小丫头抬起头来,冲她不怎么好意思的笑,一双月牙一般的眼睛,两排洁白的小牙齿,门牙上还沾着一点点山楂皮。
“不好意思啊,漂亮姐姐,我不是故意弄坏你的裙子的。”
寒银柳还没说什么,那嬷嬷上前斜着眼睛怒斥道,“哪里来的黄毛小丫头,胆敢冲撞我们侯府的夫人!”
朝颜在心里翻她一个白眼,上前拿出手帕默默的帮着寒银柳清理衣服上的污渍,那嬷嬷见没人搭理自己,心头火烧的更旺,一把上前想要拉住这小丫头的胳膊往外拽,却被寒银柳轻飘飘的挡回去。
嬷嬷有些震惊的看看自己红肿酸痛的手臂,又看看寒银柳平静的脸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这么大的力气,居然就这样被人轻易挡开了?
而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马儿的嘶鸣,有人骑着一匹骏马停在了她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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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场旧事
寒银柳抬头看去,见面前的人骑着一匹白色的追风驹,一身姜糖色的长衫,外面套着半边轻便的甲胄,皮肤因为多年的暴晒而变得暗黄粗糙,上面甚至有一些小小的雀斑,脸上还带着伤,可她一旦凑近,便带着一种战场特有的味道,即便洗净了所有的血腥味儿,也依然可以闻到,这种味道独属于一个战士,一个常年淤血沙场的战士。
小丫头凑在寒银柳耳朵边说一句,“这位漂亮姐姐,你好厉害啊!快比上我娘了。”
朝颜正被牢牢粘在衣裙上的糖弄的心烦,这时候适时的插一句嘴,“小姑娘,你娘是谁啊?”
小丫头还有点婴儿肥的手指朝马上的人一指,“喏,那就是我娘了。”
朝颜也抬起头去看,看见马上的女子惊讶的张大嘴,这不是那天跟在使团身后的女将军,齿子鞠吗?她见寒银柳一直呆呆的站在原地没动,这会儿脸上的表情不由得复杂起来。
马上的齿子鞠忽然开口道,“不好意思,徊儿刚刚来琼华,对这儿还不怎么熟悉,无意间冲撞了这位夫人,还请不要怪罪。”
寒银柳上前几步,对上她的眼睛,张一张嘴,里面却带着哽咽,她是真的没曾想,今生还有机会能够再见一见故人,她以为自己能做到见面不识,但其实还是高估了自己。
齿子鞠见她举止怪异,觉出有些不对来,低下头去看,却忽然瞳孔一缩,纵马上前将寒银柳带着自己的女儿掠到马上,纵马穿过了长街,转瞬便没了影子。
嬷嬷被他们俩个吓得一愣一愣的,这会儿叉着腰站在那里,总是觉得有点尴尬,她是侯府的老人了,总还是要点面子的,半天憋出一句,“这光天化日的,女土匪怎么还抢人啊,也不知道一个嫁给别人的黄脸婆有什么好抢的,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不行,我回去得跟老夫人好好说道说道。”
朝颜却不管她,也不接她的话茬,她这会儿整个人的注意力都被那马上的女子吸引走了,看着人家一骑绝尘,她心中只觉得快意,原来真的有人能这样活着,原来女子真的可以带兵打仗,上阵杀敌,原来这些故事不仅仅是编出来的。
朝颜两眼放光,连嬷嬷伸手在自己眼前晃悠也没有任何感觉。
寒银柳坐在马背上,感觉到久违的风声,这声音穿膛过耳,她闭上眼睛,似乎远离了此处的浮华,回到了北疆的土地。
可惜这样的幻想,并没有持续太久,梦终会醒,齿子鞠和寒银柳翻身下马,只留下小姑娘一个人骑在马上,看她的手法娴熟,想来对于马术并不生疏。
“小柳,怎么会在这里?”
寒银柳摘下帽子,随手扔在一旁,她们在一处河畔前边儿停下,此地幽静并没有人来打扰,寒银柳道,“我是寒家的女儿,如今已经嫁给定远候的次子。”
齿子鞠皱着眉头细细思索,回忆着当年的事情,“我只记得当初为了保你,将你交给里你家里来接你的人,只是我记得他们颇为神秘,看起来不想让人知道他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