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安营主帐相较于指挥使主帐简陋许多，帐内除了一张简易舆图几张凳子连个冬日里取火炭盆都无，现下又站了唐梨数人更显拥挤。
棕叶七立在唐梨身后，孟启于其左手侧不远处，其余几人皆在她对面站定，唐梨面容肃谨，此刻连话最多的于钱都安静等唐梨开口。
“葛洪，伤可好了？”搅捣西封城正是葛洪为她城外接应，军中救援未至，血战良久几近力竭。她昏迷前身边最后只余葛洪之队十余人与她依旧能战，她一身伤强撑着在看到棕竹来了才放心晕了过去。
“小的没事儿，将军要好好保重自己才是。”葛洪脸上被胡子遮盖大半，看不清神情。唐梨却能察得他言语中关切。她摆了摆手，不愿多说自己伤势。
“想来大家都知道我受伤后，索伦已经南下。”她手指向舆图中一处，“现在中固城破在即，敌军或今夜就可至谷阳。”
“格老子的林瑟！要不是这个狗东西，将军怎会重伤，那群狗贼又如何能趁着将军受伤大举南下！”于钱忍不住骂骂咧咧。这会涉及军情决议，于钱称呼都收敛了，规规矩矩地称唐黎为将军。
“老于，别骂了，现下说这些有什么用？”他旁侧唇上有痣一青年男子劝道：“还是听将军接着说吧。”于钱亦知此刻不是牢骚时候，还是噤了声。
唐梨并未斥责于钱，眼神扫了众人一圈，开口问：“可已知晓充军营之事？”
“前几日将军养伤，我等想去探望之时，孟先生曾言过一二。”带痣青年再次开口。
“朝廷此派旧安营并充军营为一营，今日未时开拔前往成峰谷设伏，力图保下谷阳。”孟启早已知晓结果，此刻表情平静，其余几人包括唐梨身后棕叶七俱是同时皱眉，最右侧身着深灰色棉甲五官周正的男子略显焦急问道：
“为何并营？”
“还并的是充军营！充军营里的都是那有罪流放的人！上面这种决定是啥意思？”于钱又忍不住大声嚷嚷。这就是瞧不起旧安人！
“上面自有决断，我等只需领命即可。”唐梨鲜少严声喝道。于钱见唐梨如此说，扁了扁嘴不再出声。
唐梨眼神扫过几人，见几人面色不虞亦是无可奈何。
大安边境重镇正常一营约三千人，分正、奇、援、游几营，各营都设有坐营官。
正常只有正兵营设坐营中军官，也设游击将军。
但随着近几十年边境战事愈来愈多，便补添各分营内皆需增游击将军随时保证于围剿敌军追击时可万无一失。是以游击将军品级从早年五品已降至今日从六品。
唐梨是奇兵营起家，但随着她从旧安境内救回之人日渐增多，因谷东情况特殊，徐楷特批了旧安营后，她便带着一队跟着她的骑兵队单独从奇兵营分出来，旧安营正式建营。
她本应升任旧安营坐营官，卫所参将。但朝廷对申请旧安营为正式编制的批文上迟迟不予批复，所以她的官职一直未改。
如此几载，旧安营已有约四千人。这也是她为何屡屡上书请求增加军备辎重原由。
朝廷时有不应，她只得暗自从棕氏药堂挪款填补窟窿。
她是大安最富有亦最贫穷的游击将军，拥有四千余人的从六品小将。
她叫进来的四人，是她旧安营中四个千总。除了大胡子葛洪是正规军出身，话多的于钱，有痣的周显，沉稳的李勃俱是旧安人，他们皆有亲人曾被索伦人残忍杀害。
“敢问将军，此番有多少敌军南下？充军营又数量几何？”李勃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敌军暂探得约莫三万。充军营稍后便知。”几人听此面色皆变，于钱又欲开口，但见唐黎目有凉意，咽下了口中话。
“敢问将军，上面可是想放弃旧安？”周显平日里最会察言观色，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亦最擅与人游刃有余，当下都紧张起来。旧安营军士满打满算仅四千余尔。
“旧安本就是我大安国土，怎会轻言放弃。”
一直没出声的葛洪见唐黎如是说，眼神微动，这些人不懂，他在军中已久再是清楚不过。将军凭借几年军功至今都无一营总官之名，除了年纪尚轻，最主要缘由不过是因旧安人员情形难料，成分复杂，朝廷沽名钓誉不愿杀了人也不愿相信是以一直吊着，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今日抉择不过是再拉出来试试成分，能活下来赏点恩赐，活不下来死了更好还省的朝廷再花心思。
“好了，听将军安排吧。”葛洪不想唐黎为难下去。这个小将素日里已经做了所有他力所能及之事。
“往日里我们不论如何搅扰索伦内防，终是杯水车薪，难改大局。此战如今在所难免，今日就乃可夺回失地的最好契机。”唐梨知晓于这些留在营内的旧安人有多想夺回故土，报仇雪恨。见几人面色缓和，她肃穆沉声：
“充军营并营之事决断匆忙，具体情形连我都知之甚少，此一役旧安营务必严行军法。令把总所部各十人为伍，如军士临阵退缩、不救上官，一伍军士连坐处死，其余军士从重治罪，管队官员降级，再犯就赶出军营。”
“是。”几人皆是跟着唐梨已久老部下，即便对朝廷心有怨怼，有军情在前仍严阵以待。唐梨思考须臾，依次对着几人安排道：
“李勃熟悉成峰山情形，负责提前谷中设伏石阵，今夜听哨音放石。”
“李勃领命。”
“周显负责前探敌军消息。”
“周显领命。”
“葛洪和于钱带骑兵应机冲阵，我届时同你们一起。”
“葛洪领命。”
“于钱领命。”
“尔等切记届时一定随机应变，时刻按操练保持自己阵型，各司其职，管好自己手下的兵，不要乱起来，也绝不能此时和充军起任何冲突。”充军营详情她现下是一头雾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唐梨亦是没想到朝廷居然会令旧安营一起担任此次冲锋之任，原以为只要自己趟这趟浑水即可，心下冷笑，朝廷真是惯会卸磨杀驴。
“速去安排，午时三刻集结，未时并营开拔。”她音调不高，声音不重，但众人却是听的胆战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