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相互取笑。周子仁相貌好,性情又和顺,男孩们十分喜欢,没一会儿便将详情说道开。
“原就是那畜生不好,咬断了陈叔的腿。”年纪最小的已牵上周子仁的手,连蹦带跳好不认生,“陈家只阿华哥一个小的,这下陈叔瘸了,担子全由阿华哥来挑,日后都没空再上学堂,他不报这个仇才怪呢。”
“那为何会逮住幼狼呢?”
“还不是那母狼太厉害啦!”头先大胆的那个道,“那天我们抄着家伙跟阿华上山,挖了好深一个坑。那畜生带着狼崽子,原都已经掉进陷阱里了,还被扎穿了肚皮,没想挣扎两下又扑出来,一窜就没了影。只有小的还在坑里使劲嚎,我们便逮它回去,看它能不能把那畜生嚎过来。”
“啊……”周子仁讷讷轻叹,眼中已见泪光,“那幼狼可有受伤?”
“狼崽子小得很,掉坑里也扎不到它。”对方接口道,“就是每晚都嚎,也没见把它娘老子嚎出来,倒烦死了人。”
周子仁低眉听着,默默不言。陈家住庄子最南面,比山邻田,深秋狩猎总是方便。他们赶到的时候,陈家猪圈外头已聚了一大帮孩童,七手八脚地攀着围栅,抓泥巴、果子往一处扔。年长的带头挤进去,拨开那几个爬到栅栏上的,这才教其他人看清那头幼狼。秋收宴在即,陈家两头母猪被宰了祭神,剩一只锈迹斑斑的铁笼扔在猪圈里,挂满烂泥野果,又脏又臭。那幼狼趴在笼底发抖,小小一团,貌如狗崽,浑身毛发胡乱支棱,已然奄奄一息。
铁笼旁立着井盖大的磨刀石,陈阿华提着杀猪刀出来,看也不看那些围观的孩童,左腿一跨便坐到石前。他一张铁脸还是少年面貌,生得矮壮结实,袖子缚到肩头,俯身磨刀霍霍,动作麻利。大半孩子又沸腾起来,直往木栅上蹬,要登高瞧个究竟,却见一小儿走到陈阿华跟前,教他们一时愣住,谁也不知他何时进的猪圈。
“阿华哥哥。”他向陈阿华行礼道,“我叫周子仁,近来常到庄上找夫子学棋。今日听说陈伯伯受伤,子仁特来探望。”
陈阿华手上活计一顿,抬头便见周子仁站在眼前,好似版画里走出来的娃娃,唇红齿白,衣饰金贵。懵然之间,陈阿华又听这版画娃娃稚声稚气道:“不知陈伯伯伤势如何?子仁想托人去寻都城的大夫,到时可否让大夫再看看?”
“阿华,阿华——”猪圈外边有人提醒,“他便是东家的那个——”
“啊也!”陈阿华猛一拍大腿,跳将起来,“你是将军府的小公子?”他总算回过神,杀猪刀扔到地上,急忙在裤管上擦了擦手,招呼道:“你怎么一个人来了?快,快,屋里坐……”
猪圈外哄笑四起。
“陈阿华,狼崽子今儿个还宰不宰啊!”那个提醒他的起哄道。
“走走走,没瞧见我这儿要招待东家啊?”陈阿华扭头骂道,使劲挥一挥胳膊,“改天罢!”
待周子仁被请进屋,外头的嬉闹亦渐消散。陈家居室不比庄上学堂华贵,为蔽风雨,顶棚遮盖得严实,白日里也昏昏如夜。老旧织机摆在窗前,陈家待嫁女儿手执木梭,侧首看一眼来人,便接着哐嗒哐嗒踩板打线。陈阿华洗两只新鲜大黄梨款待贵客,东拉西扯小半天,才领周子仁到陈老的病榻前。
内室闷热,空气里尽是腐烂气味。陈老瘫躺不醒,树皮似的脸热汗津津,上身裹一床厚厚棉被,裤管卷到腿根,赤着被狼咬伤的那条腿,撕裂的伤口塞满药草末,皮肉隐隐发黑。“一条腿怕是瘸了,但下田还是能用的,等伤口长好便是。”陈阿华怕周子仁吓着,忙解释道,“巫医来瞧过,说是节气不好,口子长得慢些,发臭也是有的。只不知为啥老发着热。”
周子仁在军中长大,见得这场面也并不害怕,小心伏到榻前,拿衣袖揾去老人额上汗水,轻声道:“伯伯烧得好厉害。”他扶着床沿站起来,“子仁现在就回去,请大夫快些来看伯伯。”
“哎哟,这可使不得——”陈阿华抢道,“一点子小伤小痛,可别惊动了将军。”
“伯伯高烧不退,想是不大好。”周子仁急道,一张小脸满是关切,“阿华哥哥放心,若是爹爹知道了,也一定会请大夫过来。”他俯身告辞,走到门前才再记起一事,回身向陈阿华道:“阿华哥哥,子仁还有一事相求。那头幼狼……哥哥能否卖给子仁?”
陈阿华脸一沉,眼观周子仁面上神色,猜到他的打算。
“你买了那狼崽子,是不是想放回山里?”
稍作踌躇,周子仁垂头道:“是。”
哐嗒。窗前织机一停,陈家女儿握梭子一掠,又打上一纵丝线。陈阿华脸色铁青,口气生硬道:“我家与那母狼有仇,本是我家的事。就算你是东家的孩子,也没有插手的道理。”他早听说东家孩子与众不同,却不想是这般懵懂无知,好管闲事。
周子仁低下眉眼:“子仁晓得。可是幼子无辜,还请哥哥再考虑。”
“畜生便是畜生,那有什么幼子无辜的道理?”陈阿华一抬嗓门,额筋突跳。他再无初时的客气,大步上前拉开门板,怒道:“你走罢,大夫也不必请了!我家虽不及你们周府富贵,却也不是拿几锭银子就能收买的!”
周子仁一愣,还要再言,却被陈阿华一把抓住胳膊。躲在屋顶的李明念锁眉,眼见陈阿华提周子仁到门外便摔上门,才松开手里的刀柄。趔趔趄趄站稳,周子仁襟歪领乱,稚脸未有惧色,只是愕然。少间,他低头抚平歪斜的衣襟,再朝那紧闭的门板道:“请阿华哥哥再考虑。”语罢,便这么站在陈家门前,微微欠身,拱手请托。
噶嗒。支窗的叉杆被抽去,屋侧那扇合窗也关上。李明念望向院子,周子仁依然弯腰垂首,一动不动。她便合眼调息,神思外放,将屋里那对姐弟的争执收进耳中。
“……本不是它咬的,就是放走了又能如何?”
“你懂甚么!”陈阿华粗声粗气道,“这些富贵人家的娃娃就是矫情!什么幼子无辜,好像小畜生的命比阿爹一条腿还金贵!”他恨恨啐一口,“他扒拉大米用的都是金筷子,那里晓得我们这些人的苦楚!阿爹没了腿,要我放过那匹小狼崽子,做梦!”
“他孩子一个,你同他计较什么。”旧织机还在哐嗒哐嗒响,“也就一张皮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