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该拿她当母亲来敬!”
“呸!”郁有旭一摔竹帚,颈侧青筋直跳,“哪家喊贱奴作母亲,丢人都丢到八百里外了!”
“你们那学堂没有贱籍同窗?你要嫌丢人,怎的还日日去读书!”
父子俩对骂如雷震耳,那趴缩在地的女子抽动一下,睁眼只见天地红蒙,耳内嗡嗡。她颤巍巍伸出手,一点一点往前爬。
“我不读书,难道还等着承你那破营生!”她听见少年吼叫, “原好好的住大院,要不是你非得给这母狗赎身,花光了家里的银子,我们何至搬到这小破院里!”一串叮啷啷的巨响,“一套像样的茶具也拿不出手!”
碎瓷片撞在腿旁,扎进膝肉。红衫女子伸着麻木的手,兀自爬向方桌。“好哇,好哇!”她又听见郁老爷的怒咆,“嚷了半天,你不过是惦记老子那点银子!今日我话撂这里,你老子我便是躺了棺材,也不会留一个铜板给你!”
“不给就不给,谁还指着你了!”年轻的喉音在近旁叫嚷,“你一死,我便将这母狗卖了,换几个银子给你下葬!”
她终于爬进桌底,挪动僵痛的四肢,抱起膝盖,腕间冷硬的金圈勒进肉里。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竹帚撞翻扶椅,“让她爬你的床不够,还令我喊她母亲?你做梦!”
摔门声振抖青石板地。秋濯蜷紧身子,埋下脸,鼻尖蹭上黏糊、温热的血。
天地寂静下来,只她耳中嗡响不绝。有人扑跪近前,拉扯她的手臂。秋濯一声不响、一动不动,听着那嗡嗡响声,忽而再觉不出疼痛,仿佛变作一块冰冷、坚硬的石头。她高兴起来。她想,她当真变作了一块石头。
那人却扯开她的手,捧起她的脸。“委屈你了。”她听见他哭道,“往后……你随我去铺子罢。教那竖子自个儿烧饭,看不饿死他。”
他怎可以扳开石头?秋濯茫然想着,心中生出恨,眼里流出泪。
她挤出一个笑,轻轻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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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没看到那姓印的脸色!”
翌日一早,学堂前的小径笑声不止,惊野地雀鸟四散。“地方是他印大公子挑的……还以为多、多‘干净’呢,没想成也是‘脏地’。”娄家祯捧腹虾腰,乐得喘不过气,“我倒要看那郁有旭往后还怎么巴结他!”
学堂院门已近在眼前,许双明提起娄家祯的胳膊:“好了,小声些。还以为你要说什么要紧事,非得赶祐齐先走。”他四下环看,将好友一把扯住,低声嘱咐,“这事少议论,省得教那郁有旭听见。”
紧巴住好友前臂,娄家祯幸灾乐祸道:“怕他?他怕我们说出去丢人才是。”“就怕他在外头不敢发横,回了家拿那女子撒气。”许双明捋直肩头背绳,“人家到底是他家私奴,要打要骂都使得,我们是笑得痛快了,不定人家要遭甚么罪。”
“她还轮得着我们心疼啊?”娄家祯笑嘻嘻直起身,圈着手在腕子上比划,“手上那样粗个金镯子,身上一件衣裳换了银子,都够我们这样的人家吃一年!挨打挨骂怎么了?哪个贱籍没挨过打骂?你还教削了两根指头呢。”他哼哼,“我要是姑娘,也情愿过她那日子。”
“尽扯些胡话!”许双明低叱,“你以为那日子好过?你不记得茅家四姐了?”
“四姐那是给人生过男娃,又教人转手卖了才疯的。”娄家祯回嘴,“郁家那个可不一样,那女子模样好,又不必生儿子,能有什么的。”
他振振有词,许双明听了却冷下脸,使劲薅他一把:“你家没女眷怎的?你情愿你娭毑也当人家私奴?”他说着便发起狠来,紧紧咬了牙根道:“哪个要敢把张婶和秀禾赎去做私奴,我也不要命了,弄死那人便了!”
头皮教扯得生疼,娄家祯连连倒气,直喊饶命。少年这才松了手,背稳书匣,径往学堂去。“还真发火啦?”娄家祯揉着脑袋追上前,见他爱答不理,忙赔笑求饶:“好了好了,算我说错,我不说便是。”
“原就是你错。”许双明看也不看他。“是是是,我错,我错。”娄家祯一概揽下,拿胳膊肘顶顶他,“骂我两句得了,你可别真同我置气啊,我还想跟你借钱呢。”
许双明抬臂躲开,没好气道:“借甚么钱?”才问出口他便明白过来,顿步学舍竹梯下,“娭毑热疾又发作了?”
讪笑一下,娄家祯垂下脸。“天一热,连日里起不来床,也不知熬不熬得到入秋。虽说早晚要走的,我也不能这么干看着罢。”他赤脚铲起地上泥灰,“爹娘都走了,娭毑拉拔我长大,实是不容易。如今这样了,我也没旁的法子,只想她吃些好药,也少受些罪。”
许双明也看向他那只黑瘦的赤脚。“散了课我给张婶说,看还有没有旁的药能用。”他说,“实在不成,这两日我和祐齐便上山寻,指不定还能采到一些。”
娄家祯垂着眼摇头。“那寒水石本就少见,山里要有,也早教那些做买卖的采了去,哪还能寻到。”他道,“你花灯节挣的若还有剩,便借我几个罢。今年我多编些小玩意,年节时卖了钱,定足数还你。”
那里是还不还的事?许双明不答,只一拍好友肩膀:“明日取了给你。”
少年抬起脸,红着眼颔首。
他二人结伴爬上竹梯,方踏进檐廊,即见一竿人影杵在门边。瞧清对方面目,两人俱是一惊,足步猛住,心头坠的重石也落进肚子。他今日怎的这样早?
郁有旭背着书匣,目光在他两个之间转一圈。“我家药铺可不收赃款。”他阴着脸道,“便是拿了钱来,你们也休想买到寒水石。”
对面二人脸色微变。“谁说是赃款!”娄家祯争辩道,“只许你家继母戴金镯子,还不许我们藏几个铜板了?”
“你住口!”郁有旭扯紧脖子急吼,“贱奴本就不许有私产,便是私奴穿戴,那也是主家的东西!你又没主家,你哪来的铜板!”
争吵声响彻学舍,几个早到的同窗尽回过头来,张祐齐也从书案前起身,不安张望。娄家祯还要再辩,却被许双明拽紧胳膊:“莫同他争。”“我不同他争!”娄家祯气不过,一面让好友拽着走,一面扬声恨道,“横竖他就是个欺弱怕强的脓包!跑我们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