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露半丝气息。
前额硌在散落的珠翠间,尹宁霓蒙然一瞬,恨极而笑。“人人都说你平庸愚钝,勤学苦练十数载,依旧难敌一个看门守卫……却原来也是假的。”她只觉四体冰冷,僵若死物,“算我小瞧了你。既已事败,要杀要剐随你处置。”
头顶帘带刺啦一响,反背的双手紧缚一处。尹宁霓教人翻过身,床顶镂刻的折枝花纹落入眼中。
“为何要杀我?”那人的话音已远在围廊之外。
为何?他竟敢问为何?
胸中怒意滚烫,尹宁霓挣翻下榻,跌靠脚踏前。头顶高髻已散,她自乱发间寻见赵明宇端坐桌旁的身影。“这话原该我来问你。”她直望那双漆黑的眼仁,“我姐姐待你那样好,你凭甚么下毒害死她?”
那人默坐灯下,半明的面孔木然如旧。
“谁与你说是我下毒?”他问。
倒未矢口否认。尹宁霓冷笑。“姐姐身子一向康健,虽根基浅,却也修内功,绝无可能因怀胎而阳力枯竭。”她道,“我仔细查问过,有孕后她从来小心,便是圣上和王爷赏的吃食也轻易不入口。她这般提防……定是早知这府中有人要除去她,还有她腹中的孩儿。”
尹宁霓强稳吐息,却难抑声线中的颤抖。“只有你……只有你每日送的安胎药,姐姐从未疑心!也只有你会忌惮她的孩子,惧他夺走世子之位!”她喉音沙哑,目眦尽裂,“姐姐入府十余年,从未薄待你……她如此信你,你竟狼心狗肺,反害她性命!”
灯光昏蒙,少年面目也渐模糊。
“所以你便自寻死路。”他道。
尹宁霓轻嗤。“何谓死路,何谓生路?是像个物件一样嫁给姐夫当填房,还是假装什么也不知,与你这个杀死姐姐的凶手结为夫妻?”她双目渐烫,却绷紧唇角,不肯示弱,“爹娘做得到,我做不到!我只恨不能将你千刀万剐,食肉寝皮!”
那灯下人偏脸,目向摆放窗前的条案。
“杀了我,尹家也会受累获罪。”
尹宁霓扯出一个笑来。
今春三月,查知姐姐死因,她往家中去信三封,终只换得不足二十字的搪塞。
疑心生暗鬼。既嫁从夫,勿念旧恶,早育子嗣为重。
尹宁霓将那回信反复翻看,掐头去尾、拆碎重组,只盼瞧出哪怕一字暗语,却也不过徒劳一场。
勿念旧恶,早育子嗣。尹宁霓默念,不觉哼笑出声。“那又如何。”她听见自己颤声道,“于他们而言,我也好,姐姐也罢……不过是喂进几两草料,便要割还几两骨肉的牲口。”
她记得姐姐临终前的叮嘱。姐姐告诉她,独身在王府,首要便是自保。她蠢了一世,竟直到将那回信捏在手中,才明白姐姐这十余年的苦衷。身躯胸腔间的振颤直抖,尹宁霓咬紧牙根,早已不知脸上是笑是泪。“——他们既不顾我死活……”她恨视眼前人,“我又何须在意他们,生生放过一个手刃仇人的机会!”
默看那条案长久,赵明宇转过眼,落目她脸前。
“错了。”他道,“还不是时候。”
尹宁霓冷眼瞧他。“事已至此,你不必装腔作势,胡诌八扯。”她讥讽。
“事败皆因急。”灯下少年却兀自起身,扯下床围外的长帐,“想要报仇,还不是时候。”
不及细思他话中含义,尹宁霓眼见少年走到跟前,颈后衣缘一紧,人便被一把提起,扔回榻间。满床干果碾过身前,她用力一挣,喉眼烧得生疼:“你做甚!”
身下喜被一动,她只觉身子一滚、腰间一紧,顷刻竟已卷捆被中。
尹宁霓惊怒:“赵明宇——”
颈间钝痛,赵明宇封了她的哑穴,将她推至榻侧。
“莫吵。”他道,“养足精神,活下去。这才是你该做的。”
活下去……尹宁霓两眦通红,缚在后腰的十指掐进掌心血肉。他一个刽子手,有何面目说这三个字?
烛灯尽灭,炭盆间星火赤红。她听见少年踏上地坪,合衣躺在她身侧。身周一片昏暗,尹宁霓困在被中,瞧不见他的脸,更无从感察他的气息。她暗自挣扎,只挣出一身热汗,结实捆扎的被褥浑无松动。
反背在后的双手已然麻木,尹宁霓停下来,悄声喘气。
窗外风响飒飒。姐姐难产那夜,她纵马街头,耳旁也是这样的风声。城中的路那样窄、那样乱,她也终究寻到了医士,将他抢上马去。她只以为抢到医士,便救得了姐姐。正如她以为央告爹娘,便可为姐姐讨个公道,不必嫁作仇人妇。
浑身劲力忽松,尹宁霓僵困被中,再难挣动。
她记得姐姐冰凉的指尖抚过眼前。
活下去。她说。
不为旁人,只为自己。
炭堆坍塌,铜盆中火星飞溅。尹宁霓合上眼,无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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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秋迟,山色青郁如春。
峰阁地底阴寒,铁索撞击声回荡山壁之间,嘈切不绝。石梯蜿蜒陡峭,没入黑暗深处,惟尽头一星烛火闪烁,伴小儿稚音撑开一隅光亮。
“……三日后,大祭司净池病逝,始帝下令各书院焚毁其著作,严禁祭司再行逆天术法。自此涝退旱溉,天地异象渐消。”
“你这书里说的不对。”上方石室中有人打断,“从前我随契主长居西北,那儿的北人都传……说甚么始帝从南边带回的霜妃是妖族,还是只魅人的狐妖。大祭司便是为了这妖精才与始帝反目成仇,教始帝一杯毒酒赐死,弄得人界南涝北旱,气象大乱。那妖精倒好,拍拍屁股便逃回了妖界。”
“子仁也曾听闻这种传言。”周子仁合起书册,仰头面向那声源,“元朝史料多已灭失,传闻又皆如空穴来风,自有其根据。不过,天地有道,因果有报……较之妖妃为祸人界,我更信是上位者逆天道而行,才致异象频现。”
关在左旁石牢的老翁哼笑,振得铁链一阵响动。“小娃儿这话不错。”他道,“男人惹的祸事,推给女人又算甚么本事?我看那燕行便是为着私藏长生法门,才将大祭司灭了口。”
上方人冷哼。“如是也说得通。这些个当帝王的,本就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