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好东西。”
听出他们气力尚足,小儿心头稍松,回目望进前方石室。洞口未经锁链拦封,那男子仍旧吊跪牢中,垂首肩下,动也不动。周子仁每五日一来,如是一年,竟从未见他抬头。
膝前长烛已近燃尽,周子仁起身施礼。“时候已不早,子仁须得告辞了。”他环看周围,“还有一事要向伯伯们告罪。学堂出了秋考三榜,这几日我须与同窗一道复盘、温习功课,或者无法前来看望。”
“这地界暗无天日,我们常年在此,早不知白天黑夜,便是你不来也不晓得。”左旁老翁顽笑,“你又何须告甚么罪啊。”
“夫子说过,为人当重诺守信。”小儿背起脚边竹篓,“我答应伯伯们要来,便是伯伯们不知,也自当守诺。”
他个头虽小,却向来自有主张,一板一眼竟也颇有趣味。那老翁低笑。“说来也怪,每回你一来,我竟都觉气力足些。”他叹道,“想是长久不见天日,听你这小娃儿说说话,才知自己还活着罢。”
许是这笑语凄凉,那小儿顿住身形,放下手中灯烛,又行一礼。
“过几日秋收农忙,子仁定来探望。”他郑重道,“我会寻些有趣的书,到时再读给伯伯们听。”
山中暑热未褪,午后石阶若炙。周子仁悄离地牢,自峰顶东下,登上住处一侧的栈道时,已是满头大汗。
崖壁间清风斜走,嘎吱步响中依稀有人声入耳。
“……也够快了!从前我爬上来还得多半个时辰!”
“内修一整年才这般长进,你还有脸提?”
背竹篓逆风往前,周子仁攀上竹梯,得见两道熟悉的身影歇坐廊下,脚底立时一轻。“阿姐,双明大哥。”他拉紧背绳,小跑着迎上前,“今日上山又快些了吗?”
“你回来了!”许双明一骨碌爬起来,“看过我答卷了罢?如何?”
“大哥这回史数都答得很好,字也较从前长进许多,想是凡骐哥哥教的法子十分管用。只是政法礼差些,乐也不见起色。”小儿脱下竹篓,与他二人跽坐一处,端出篓中食盒,“方才经过庖房,掌厨老伯分了我一些栗子糕,阿姐和大哥尝尝。”
“四朝法度都不一样,大贞官贵、庶人和贱民还各有其法,那里背得全?”少年苦起脸,待那糕点兴致缺缺,“政乐便更远了,策论若考的赋税,好歹是算账,还有一通可扯。结果考甚么安国全军之道……他们中镇人的国,左右与我们不相干,我又有甚么策可论?”
“虽然四朝法度各异,但学堂授考的已经贞朝先贤精简,原自有内在关联。”周子仁打开食盒,吐息间略略喘气,“大哥若不信,可借夫子的《法经》一览。书中详载各朝法度变更,除利朝修律频繁,便是寿命最短的元朝也曾两次改订典刑。”他分出留给吴克元的点心,“法殊贵贱,亦始自元朝。往后三朝贵贱之分不尽相同,却万变不离其宗。”
“元朝也有贱民?”李明念拈一块栗子糕,抱刀靠坐门前,“不是亨朝中镇人开的先河么?”
“啊,那个《神封古都图》。”许双明记起来,扭头向身旁小儿,“你说上面也画了贱民是罢?”
对方颔首,揾去脸上汗水。“不错。元朝初期,律例面前原也不论贵贱,直到元朝十五年修订刑典,才定下五刑。五刑之内的罪人须贬为奴籍,子孙世代皆可买卖,再犯刑者则另循奴律处置。”他顿了顿,“据闻……始帝与大祭司最初分歧亦在此。”
糕点甜腻,李明念囫囵咽下。“这也不过处罚重犯,亨朝将俘虏记作奴籍又是另一码事。”她不以为然,“何况大贞奴役一整个西南的南荧人。”
对面小儿略一思忖。“阿姐说的有理。”他道,“不过子仁以为,律例约束的是人,而非草木鸟兽。人若可买卖,在旁人眼里便与草木鸟兽无异。如是一来,律例刑罚不再是戒人之法,而是剥夺人之为人的强权。权柄易位,无非改头换面、另择他人奴役,原是一个道理。”
“那也不能毫无分别。”李明念道,“刑罚不重,如何震慑那些顽固不化的恶贼?连寓信楼都知道,必得将影卫的家人拿捏在手,才能教他们忠心卖命。”她睨向一旁,“这人当初也在我跟前叫嚣,还不是生打一顿才服气?”
“那里是打服气的?”许双明举出左手,“印家那个还削了我两根指头,你看我服不服气?”
“那你服我什么?”
“自是你帮了我家。”
“我帮了你家,你便缠着我教你功夫?”
“那是两码事!”
见他两个又拌起嘴,周子仁无奈而笑,进屋端出晨间煮的凉茶。“重典可震慑百姓,但众心不一,以德服人也好,以武服人也罢……总是服得一千,却难服万众。”他给三人各斟一碗,“镇恶治乱或者不同,可我还是觉得,要想服人,必先得视人作人。”
“你说慢些,我记两笔。”少年忙爬向门内,一股脑翻出书匣中的物什,摸寻纸笔,“下回若考这个,我就这样答。”
“大哥不忙记。”小儿置下茶壶,“我已草拟一份温书之计,待同伍几位哥哥聚在一处,我们再仔细商议。”
“温书”二字砸上头顶,许双明一僵,回首满地狼藉间。
“马上秋收,往后我还要去守粮仓半月,再温书也得等回来罢?”
“夫子提前秋考,便是担心秋收农忙,好些同窗不得温书。”周子仁对答认真,“只怕秋收后,才背的书又要忘去许多。若不加紧,哥哥们明年春考也难过。”
那目光烫人,少年移开眼,不知想见何事,只胡乱搓一把鼻尖。“……指不定明春还考不考得。”他嘟囔。
小儿一愣。
“大哥此话怎讲?”
许双明翻坐起身,看看门边的李明念。“这事先莫说出去。”他对小儿压低喉音,“镇上好几家病了,都是高热呕吐,恐怕秋收也下不来床,只得我们多出些力。”
“好几家?”周子仁惊讶,“秋冬之际,正是疫病高发时。莫不是……”
“往年也总有几家病倒的,不定是不是。”少年道。
“既是往年都有,你做甚还紧张遮掩?”门边人冷不防启声,“不如早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