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李明念向他垂眼。
“张婶行动不便,你留下帮忙。”
“……好。”周子仁轻轻松开手,“阿姐……切莫再添新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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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时末刻,山影中鸡鸣回荡。
纭规镇薄雾弥漫,零星几处户光笼在垂云阴影间,朦胧难辨。镇南围墙内没有大坪,当中数所屋舍却户牖大开,一方方烛光洇在雾幕,照亮大片主道,也照亮近处街巷纷攘的人群。张祐齐候在道旁栅居的竹梯下,左手攥着右手,来回踱步。乡人大多已聚在主道,他却不忙登高,更不敢旁看,只耳内装着嗡嗡人声,竟半字也难听清。
一条人影挤出人墙,跑停数丈之外,撑着膝盖喘气。张祐齐匆匆一瞥,只看那人生得背阔腰粗、面圆耳大,便认出是学堂同伍的司兴淇。
张祐齐连忙迎上前:“齐了吗?”
“还有几户不敢出来,但你说的那几户都齐了!”司兴淇大口咽着气,“不是全家过来,便是叫了男丁——不碍事!”
“好,好……”张祐齐揩去脸汗,“多谢你们了。”
对方摆手,喘息间难以说话,只重拍一下他的胳膊,又倒退回人丛。耳旁嗡嗡声好似沸腾起来,张祐齐扯开绞紧的双手,回身奔上竹梯。
梯顶又起了微风,张祐齐扶立围栏前,放眼而望,才觉雾光朦朦,屋底熟悉的乡邻尽教雾气遮去眉眼,余下无数映着烛光的黄脸,密密麻麻压作一片。胸中无端生出一股冷惧,他吞一口唾沫,目光寻去同窗站立的方向,终于勉定心神。“诸位!诸位乡亲——静一静,劳烦大家静一静!”张祐齐鼓足勇气大喊,“眼下官府已围了镇南,往后会如何处置,还不甚清楚——如今最要紧是先商定应对之策!”
一张张模糊脸孔望过来。张祐齐定在原处,忽觉那风声极大,竟仿佛压过了自己的声音。
“你家大人呢?怎的是你一个娃娃出来说话!”
“叫你大哥和张婶出来!”
“当初便是你家说要瞒着官府,现下闹成这样,你家得给个说法!”
下方人声蜩螗,身后风摧愈紧。张祐齐两眼发昏,又因个子小,足跟也似将教烈风掀翻。
“请……请大家听我说!”他扶紧手底围栏,“因有人举告,今日又恰逢窦家伯伯病重,张婶在窦家瞧病时被抓去了官府——”
人群哗然,众人只知事起因疫,却不知个中细节,一时声浪又盖过他的话音。
张祐齐只好高声继续:“虽然张婶未说出瘟病之事——但窦家伯伯确染瘟病,当场已教官府处置!官兵发现那几户染病的人家不知所踪,这才树墙围起镇南,防止瘟病扩散!”
栏下吵闹渐息,他心跳在喉,嗓音发紧:“眼下,张婶受了刑,正重伤歇在屋内。我家大哥……还有今年去守粮仓的几位哥哥,都教关在了外头。家中无人主事,只好由我来代张婶与大家商议对策。”
一阵交头接耳的议论。有人拨开人丛趋上前,脚步伴着嗒嗒轻响,竟是个拄着竹杖的老妪。
“阿月怎么样了,伤得重不重啊?”
张祐齐惘惘看去,许是离得近,这时竟瞧清了老妪的脸。他眼眶微湿:“怕是一时下不了地。”
一众乡人尽慌乱起来。
“那……那要咋办?镇上只张婶通医术,万一再有人染病……官府能给咱们送大夫进来吗?”
“做梦罢!没听方才祐齐说么?窦家的当场就教埋了!”
“粮食衣裳都不给,那里还会给我们大夫!怕是真染了病,连口药也没有!”
“那不是围我们在这里等死么!”
底下喧喧嚷嚷,一阔脸大汉挺出脑袋,面颈已然涨得通红。“当初就不该瞒着!早报给官府,那里还会有今天!”他恼恨四看,“这下可好,全都给围起来了!既不给粮又不给衣,只等着一道死罢!”
“这话算得甚么!要是你家惹病,你还情愿教他们埋了怎的!”
“埋就埋,我可不怕!”
眼看下面要吵起来,张祐齐慌举起手,却不知该先劝哪头。屋下那老妪却是个急脾气,手中竹杖一举,将围栏敲得哐哐直响:“都静一静——静一静!听祐齐把话说完!”待到声稀,她又转看栏上,“你既说是代阿月出来的,那阿月可有甚么主意?”
无数道目光又钉过来,张祐齐双腿僵直,浑身发汗。他蓄气回答:“张婶之意,当务之急是将各户的余粮、药草还有御寒之物集中起来,依每户人数分发,大家共渡难关。”
“那可不成!”立时有人高喊,“粮衣药草尽搁一块儿,要是给旁人发完了,我们还吃甚么,穿甚么?”
“自家或者还够吃,要归拢一处发,还不定能发多久!”
“就是!哪个晓得管事的会不会私吞,或者乱发一气!”
四下附和声不断,张祐齐耳内嗡响再起,不觉一阵昏乱。正自手足无措,却听近处啪啪急响,那老妪的竹杖又敲向手边围栏。
一串击打又急又重,底下嚷声再大,听了也渐安静下来。那老妪吁着气,眼睛依然望向栏上。“便是挪归一处,也要有人监管。”她目光炯炯,“阿月是个甚么意思,可有推举的管事人哪?”
张祐齐缓过神,这才明白那老妪为何站在这里。“若是大家信得过,可交由我家调配。”他稍添底气,看一圈屋下众人,“我们会备好纸墨,当面清点每户送来粮衣、药草之数,一一记录。往后按人头分发,也会将时间、数目一笔笔登记在册,绝不藏私,也绝不胡乱分配!”
一片死寂。
短暂的无声过后,人丛中忽而蹦出一个声音:
“不成,谁家都不成!”
这一声尤其响亮,顿如投石水中,激起千层圈浪。
“都是救命的东西,须得各管各的!”即刻有人喊道,“哪家有难,能帮的再帮衬些便是!”
“要我说,索性将那几户染病的交出去,也好过连累我们所有人!”
“这话是正理!”先前那阔脸大汉应和,“连夫子也救不了,还有谁能救啊!横竖要死,若是把他们给官府,不定墙也就拆了!”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