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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缘合(十一)(2 / 4)

也不过学个皮毛呀!”他坐起身,量得少年身形见长,却稍稍敛了笑,“真快啊。打个盹的工夫,便是十六年光景。”

墙顶油灯摆荡,李景峰敛步山门前,面容影影绰绰。

“可惜我已记不起父亲容貌。”

“人哪,指着旁人记得才好笑。还是顾紧自身,怎地痛快怎地活罢。”项易却重捞酒壶,“待到身死神消,便是一抔黄土,供养草芥啦。”

他左足一撩,盘堆脚边的铁索腾地飞起,叮啷一拱,甩直出去。

“上去罢,阁主正在峰顶。”

李景峰抬脸,越过陡直的山梯,极目峰顶。

峰阁底层灯辉如旧。

正墙烛光撑着神龛,层层灵牌山叠至顶,前设青铜莲花香炉,一柄鳞纹赤铜鞘的长剑横置条案间。李景峰跨入门槛,但见地砖上两道深长的八字剑痕,父亲背立在前,恰落足那裂痕一端。

卸下肩头褡膊,李景峰跪地而拜。

“孩儿拜见父亲。”

“回来了。”李显裕没有回头,“比你信中所述迟了两日。”

“途经竹柳县,听闻金家家主已回西南,孩儿便上门拜访,逗留了一日。”李景峰犹跪在地,眉目低垂,“原以为快马加鞭即可如期而归,不想连遇两镇因疫灾封路,只得弃马徒步。是孩儿考虑不周。”

那背影却不置一词,只侧开一步,半转过身。

“过来,给你阿爹上一炷香。”他道。

李景峰略抬眼睑,目越父亲左臂,望向他身后条案。上刻“李显群”的灵牌已移出神龛,孤坐香炉后方。他站起来,踏过地上长痕,默然近前,停在那窄狭的末端。

三支沉香尽燃,明焰一晃,仅余暗火星闪。李景峰敬过香,目光落向香炉前的长剑。赤铜色暗,剑鞘的鳞纹已现磨损。他记得这剑。从前它一直收在李显裕房中,整整十六年间,李景峰也只得见数回。他目视那棱角平滑的剑柄:“这柄剑,父亲似已许久未曾取出。”

香烟缭绕,李显裕侧立一旁,注视灵牌描金的刻字。

“十六年。”他道。比起回答,更似自语。

半晌,李显裕旋过身,背向神龛。

“这段时日你便留在西南,学着料理阁中事务。待到兵部通报,再去军营。”

荧荧烛光闪动眼底,李景峰略顿,向父亲叉手而立。

“是。”他领命。

山风鸣振四壁,环裹满楼幽光。父子二人长立堂中,只听得天顶垂铃清响,长明灯焰花闪爆。

“何事,说罢。”李显裕终于开言。

李景峰自存思一刻。

“这几年在阳陵,我曾见过几回下关王世子。他的容貌……似曾相识。”

无有言语。

漫山枝叶簌飒,渐杂起淅淅雨声。李景峰无声抬目。李显裕仍背光而伫,目向祠堂洞开的大门,眉眼有如石刻。少年复又低下双眼。

“孩儿只是不明白,为何父亲会令我继任阁主。”

雨响浮出风浪,急打重坠,遮天盖地。“令你继任阁主之位,也是为了却你阿爹心愿。”李显裕的话音淹在那声海里,“他这一世未得脱籍,连累你阿娘和你,心中一直愧歉。惟有你脱籍入庶,才可令他神魂安宁。”

李景峰垂看脚底剑痕。

“脱籍入庶,也未必要继任阁主之位。”

外间风紧雨促,四下嘈嘈一片。

“你可知当年,阁主为何会收养我和你阿爹?”

“……孩儿不知。”

李显裕凝看门外急雨。“那年亦是灾年,西南多地颗粒无收,岁末暴雪肆虐。”他道,“家中梁缸已尽,我们的爹娘几近饿死。你阿爹为给我抢一口吃食,教几个孩子围殴,还抱着食物不肯撒手。我本已饿极脱力,眼看他快被打死,才从雪地里爬起来,拿石头砸死了其中一人。那些孩子四散逃开,你阿爹却躺在那里,头流着血,一动不动。”

风雨斜掠,冰凉的雨点卷进门洞,打在手背。李景峰这才觉出那不是雨,而是坚硬的冰粒。

“我爬过去叫他,他睁开眼,把手里的食物递给我,冲我笑。那是一只死鼠,瘦骨伶仃,冻得发硬。”他自天泣声间辨出父亲话语,“便是那一日,阁主李镜世将我兄弟二人带回南山,收作养子。”

眼底玄靴一动,是李显裕侧转双足,面朝向他。

“谁也不愿在那样的雪地里挣扎。但于你,于我,于你阿爹,这便是命。不想死在那雪天,便只能拿起石头,与旁人殊死一搏。”李显裕道,“要脱籍立身,守住你想守之人——武力和权力,缺一不可。身为南荧人,只有玄盾阁阁主之位能与你这一切。”

李景峰双目循声而抬。

“登峰揽极景。”他望向眼前人,“这便是父亲所愿么?”

目光相触,李显裕回视那张少年脸孔,眼前却浮出另一张脸。那人也还是年少模样,拄剑遍地山人的尸首间,发髻散乱,霜衣染血。他仰起头,目光分明望过来,却仿佛未见得一人。

“阿裕。”他说,“这一切……究竟为的什么?”

李显裕合目,任那问话沉入阒黑的脑海。“你妹妹为疫灾之事,倒行逆施,大闹印府,如今已开罪镇衙。”他道,“你既已回来,要对她多加看管,不得再插手此事。”

言罢,他转观案上长剑,不再看面前熟悉的眼。

“金晗伶现宿在阁中,你要见她,只等明日。去向你母亲请安罢。”

香案前的少年一阵静默。

“是。”他施礼,“孩儿告退。”

那人息退向撼天的雨响,消没门扇之外。李显裕负手案边,看香上如线的细霭散化灵牌前,金色刻字若现其间。

一夜飞雹连天。

山林熹微时,冰雨初歇。金晗伶结束整齐,日始即自住处而出,踏上林间草径。雹天甫过,深林如洗。她避开滴滴答答的融冰,行不过足一刻,忽望远处山梯湿亮,一道人影背立阶上。

身形挺拔,霜衣玉冠。不必瞧清他腰侧轻剑,金晗伶便眼眸一亮:

“峰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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