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离道观,逐渐往人声鼎沸之中而去。如尘抱着手炉,沉默不语。
沉烟刚才虽一路跟着她,但也不明白她为何要寻这梧桐树,还以为她果真是惦记着裴旻时,七拐八绕地来看他,便有些担忧地看了看她的脸色。
只见她目光下视,脸色略显苍白,嘴巴在笑着,但眼睛全无笑意。
沉烟忙抓了抓她的手臂,惊呼道:“如尘!你不是吧?”
“嗯?”如尘抬眼,茫然地看了看她。
“你喜欢他?”
如尘的心慌了一下,连忙摆手:“你别胡说!”
“那你这么在意他干嘛?”
如尘一顿,微微蹙眉,试图静下心来检视着内心的起伏,但她还是感到困惑和无措。
她没有经历过男女之事,分辨不清楚。
姐姐曾经跟她说过,喜欢一个人是不清醒的,会胡思乱想,会莫名其妙,会敏感多疑,会患得患失。总之,会变得不太像个正常人。
她捂了捂心脏的位置,觉得自己除了有点失落以外,好像还挺正常的。
失落,她也分不清缘由,大概是因为寻访外祖家的事落空了?
也许只是他和萧辰太相似,她爱屋及乌,将太多本不该存在的情感,寄托在了他身上,才有些如鲠在喉吧。
“虽然世子比预想的好,但他活不长啊。”沉烟在旁劝道,“你可得守住自己的心。否则,哪天他一命呜呼,撒手人寰,这漫长人生,往后你得多难过。”
“不会的。”如尘拍了拍她的手,微笑道,“他说过自己心有所属。我又不傻,不会自讨苦吃。”
这样说着,如尘搂了搂怀中的手炉,炭火已经熄灭,掌中只剩下了微凉的触意。
她打算将今天在延庆观里所见所闻全然抛却。那女子的事,也不再思索究竟是什么了。
有这个时间,不如多想想以后的日子,该如何挑个好地段,该经营什么,等时机成熟了,就把姐姐接到汴京来,好好过日子。
在回侯府之前,如尘又去灯市买了扎花灯的材料,随后吩咐车夫去买卖人口的牙行走了一圈。
侯府委任的人再好,但终究是府里的人,利益黏连不清不楚,难免在关键时刻有所倒戈。
例如刚刚那个车夫,裴旻时只一个眼神,他就把所有事都合盘托出。她初来乍到,只有培植自己的亲信,才好立足。
在沈府那些年,她清楚地明白手底下有亲信的重要性,而只有新人,才是干干净净的,只会一心忠于自己的人。
这也是她为何挑了几个姿色最出挑的留在身边的原因。虽然她尚不知明氏为何要派这么多美艳的侍女过来,也许是为裴旻时子嗣着想,也许单纯只是挑最好的送过来,但无论如何,她都留了个心眼。
若裴旻时喜欢就抬为妾室,不喜欢就仍塞到他身边伺候,惹他厌烦,让他解决。总之终归会空出位置来,让她有机会把自己买的人安排进去。
如尘这样想着,抬头扫了扫牙行里行首带来的几个女孩子。行首介绍说都是好人家出来的,有的曾在别府伺候过,有的是家道中落,来路很正。
她心里清楚未必,但确实都是可怜人。想到六七年前,自己的遭遇,她的心情愈加沉重。
没办法全都买下来,她也没那个能力。犹豫之间,无法决断。
从牙行出来,她揭开帷帽,抬眼看见对街的彩楼挂着巨大的栀子灯,门楼之上花团锦簇,悬着匾额,写的是:醉仙楼。门边挂着两联: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和扬州的飘香院如出一辙,这里是青楼妓.院。
离家已经快一个月了,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和姐姐分开这么长时间。临近年关,还真有些想她了。
沉烟见她出来,便直直地盯着歌舞萦绕的醉仙楼看,顿感不妙,面色艰难地问了句:“如尘,你,不会要进去吧?”
如尘慢慢转过了脸,眼睛似有水韵:“你知道,这些年我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吗?”
沉烟心里已有些预感,但还是不死心地问了句:“什么?”
“拿着银子,大摇大摆走进飘香院,给我姐姐赎身。”
说着,她在沉烟略显震惊的注视中,捋好帷帽帘,走了进去。
……
不知不觉,便是除夕,汴京城又下起鹅毛大雪。
往年做丫鬟,年节总是她最忙碌的时候。为了迎接新年,除夕前,梧桐轩上下要洒扫,装饰,张灯挂彩。除夕当夜,传菜布菜,暖酒暖炉,接人传物,忙得脚不沾地。
现在在候府,裴旻时又不在身边,无需伺候,她倒落得清闲自在。
人闲下来,就容易想起旧事。府里处处张灯结彩,吉祥喜庆,氛围浓厚,让她越发思乡情切,越发想念姐姐。
她估摸着距离年夜宴还有一段时间,便披着大绸被袄,猫在炕桌上,边煨炭火,边给姐姐写家书:
念念吾姐,见字如面。我已安然抵达汴京,一切都好,切莫挂怀……
写着写着,如尘思忖措辞太过专注,不自觉伏在了案几上,下巴抵着案沿,将毛笔杆卡在人中处,有如刚入学堂的稚童。
这绝不是文官清流之家会培养出来的样子,若是被先生瞧见,是要挨戒尺板的。只是如尘想着,这雨歇小筑又没别人,才放松了这片刻。
不想偏偏就被瞧见了。
当她正沉浸在努嘴拱笔的消遣里时,余光忽然瞥见一个欣长的影子,脚步沉稳地定在了门口。
她慌了一下,缓缓偏过脸来,果然看见裴旻时沉肩挺背地站在那里。
在毛笔吧嗒一声掉下来的时候,她看到他的眉心几乎蹙成了一条线。她头一次在他冷淡的眼神中,清晰地看到了起伏。
只是,那是看傻子般的眼神。
“夫君你怎么来了?下人们也不通报一声。”她忙捡起笔来,皱着鼻子,在室内横扫一圈。
只见沉烟她们踩着步梯,在忙着挂灯笼、挂彩绸,没有回话。
“年夜宴前,要先去祠堂拜谒先祖,父亲让我来接你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