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时,凌煦被稳婆唤进里屋,说是产妇要不成了。
那妇人虚弱地平躺榻上,额角还黏着汗湿的碎发,眼神空洞,已近弥留,见凌煦进来,她眼神中神采一闪而过,
“大人……”
凌煦上前瞧了瞧她,柔声问道,“你可是有话要交代?”
“之前大人赐吾的丹药还有没有,给吾儿吃一粒。”妇人费力扬起头,痴痴地望着凌煦,求最后一道恩典。
“我只有一粒,不然必会全你心愿,”见人之将死,凌煦劝慰道,“他还小,造化万千,无需这些法子。”
妇人的眼神重归黯然,“那还请大人,将吾儿带去杻阳山南国,随便找户愿意教养的人家罢。”
“杻阳山?”凌煦反问道,不知为何要去此处。
稳婆补充道,“南国是极好的地方,就是娃娃随手扔大街上都饿不死的。”
“好,我答应你,定会将孩子送到那儿去,好好托付。”凌煦郑重道。
妇人闻言点点头,重又看向怀中婴儿,用手指轻抚他眉心的痣,
“他爹姓吕,望他今生总有福泽庇佑,就叫他吕泽吧……劳烦二位帮我找针线来,吾想将姓名缝上。”
……
直至小童一声响亮的啼哭,旭日东升而妇人已逝。
凌煦去屋里将孩子拎起,才惊觉暮府已在他体内生了根。
原来非是暮府吊不住寿命,而是那妇人拼命强撑到生子后,听见丹药只此一颗,竟喂给了孩儿。
凌煦却头疼起来,这小童血脉非同小可,暮府又是药性极强劲的仙丹,不知会否冲撞了灵希加在血脉里的那道封印。
但他已经答应了人家遗愿,没有反悔的道理。姑且先看顾这小童几日罢。
凌煦打定主意,将小童挂在身上唤了朵云,他生怕小童哭闹,也不敢高飞,只低低地往杻阳山而去。
……
可就算凌煦心细如发,也实在讨不得怀中小童欢心。
小童一日哭闹数次,白日要吃得好,夜里要睡得稳,闹得凌煦不停下云找些吃喝填进小童嘴里,夜里又是一点轻晃都不能,直让凌煦心烦意乱。
到杻阳山腾云不过半个时辰,这下不知不觉竟耽搁了数日。
——
灵希倒是稳妥在雁回楼快活了数日。
楼里每每新来了姑娘,鹰官儿便将姑娘的画像及阁窗所在张贴在雁回楼外,广而告之。此次对于灵希却是秘而不宣,不知何意。
恰巧一日,灵希正百无聊赖,往窗棂上一趴,支着头淡淡瞧着水面上忙着投石的青鸟。清风拂面,吹散了她慵懒随手绾起的青丝。
这一幕却刻入楼下不知多少公子的内心深处。
起初只是三两公子遥指灵希所在,呼朋告友;一传十,宴会楼下成片的公子都将目光集于灵希一人;
十传百,南国盛传,雁回楼来了一个画中仙似的姑娘,举手投足勾魂夺魄。偏生那双眼睛,那副神情,不染一丝凡尘,如出水芙蓉却又暗藏魅惑,真真是个妙人。
不过数日,灵希风头无两,雁回楼下的公子皆苦苦盼着她的青鸟出阁。
灵希轻易得了公子们众星拱月般的追捧,对凌煦的怨气也消了一半,甚是志得意满。
雁回楼里,一众姑娘贪玩,竟设起了赌庄,赌哪位世家才俊能得灵希青眼,一时闹哄哄地,惊扰了当家的。
“当家,你瞧楼下哪位公子能配得上新来的妹妹?”一位姑娘大胆调笑道。
鹰官儿瞧了瞧她们的注,轻笑道,“这些都是凡品,那姑娘并非无主,你们等着看,马上便有人来寻她了。”
“是哪家的公子?”
“是南国人吗?”
……
姑娘们七嘴八舌胡乱猜测一番。
鹰官儿不理,只是朗声吩咐道,“把楼下人都清走,大门敞着,国主要来。”
姑娘们茅塞顿开似的,原是国主家的女眷,那也无甚可猜的了,一哄而散。
鹰官儿留在原地,摇摇头,一人往门口去,佯嗔道,“哼,原是劳动不了你们的。”
“这帮小姑娘都给你宠坏了,何曾怕过谁。”门外来人低声道。
鹰官儿忙敞了门,恭敬一福,道一声“国主”。
只见来人一身玄衣,其上绣着暗灰色龙纹,头戴银冠,冠上缀颗脆生生的血红玛瑙,衬上深邃的五官及刀刻般的棱角,俨然一把利剑似的,给人无穷的威压。
这便是南国国主望恪。
对于望恪,无人知其住所、身世,连国主也只是一个称谓,从不摆在明面上。国人连他的面貌都少见,至于治国理政,从未见过他做过。
百姓若是路上与国主打个照面,也只当是钟鼎之家的贵气公子哥儿了,况且他身量不够出挑又满身寒气,在浓情蜜意的南国并不吃香。
望恪的眼神绕过鹰官儿,往楼中瞧去,一应建造皆与他所绘设一般无二。可这却是他第一次踏入雁回楼。
他沉吟片刻,低声问道:“她在哪儿?”
鹰官儿道一声“国主请”,领他往楼上走。
望恪在盘旋的木梯上行,将梁上所绘浮生图又在心中过了一遍,上面皆是他望氏尊荣。
这几十万年的点滴所历,他没有一刻敢忘。
都是拜她所赐……
“就是这间。”鹰官儿立在灵希阁外,轻声道。
望恪闻言脚步一顿,只是四五级台阶,对他而言似是迈过数万年长河。
他至今仍记得那些纠葛,想起风雨飘摇中她给的会心一击,心中已是五味杂陈。
“这么久,该结束了。”他心下暗道,恨恨上了台阶,问鹰官儿道,“让你准备的东西如何?”
鹰官儿回道:“已让她服下了。”
望恪听罢略一颔首,让她退下。
……
望恪进了阁便是一道珠帘,珠帘之后,灵希的身形绰约,似是在贵妃榻上小憩。他轻手轻脚拨开珠帘,坐到一旁矮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