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夕”神思渐明时,满目烟瘴,极度敏锐的知觉席卷了她,她奋力喘息像搁浅的鱼,迅急起伏的气流挤压咽喉隐隐作痛。
她却无法苏醒,只管承受着止不住的眩晕,又无处沉沦不得痛快,不禁腹诽,这生魂门真不愧是往生界,非要将你身上的前尘抽干似的。
周围沉稳的呼吸和茁壮的心跳声愈来愈重,震荡着她的耳膜,让她如同在一片虚空之中攥住一片衣角,在水中捞到一根浮木,任由生机烂漫。
“娘亲……”
忽然一句奶声奶气的耳语飘进“凌夕”的耳朵,如若她还有一副肉身,必会逮着这娇滴滴的娃娃佯嗔一番,谁是你娘亲。
再一留心,只觉得有丝丝缕缕熟稔的神息悠悠而来,直灌注她四肢百骸。她沉沉吐纳一番,嘴角溢出一声呓语。
安乐子一个激灵仰起头来,只见她娘亲双目尤是紧闭,但眼珠颤动不止,似是将醒未醒时节。
她忙双手捧住娘亲的脑袋来回摇着,催命唤魂儿似的喊着“娘亲,娘亲……”
“凌夕”双耳被攫得痛,本就晕眩的脑袋更成了一团浆糊,鬼使神差抬手一把钳住了撒野的家伙。
安乐子被灵希的手拽倒半趴在榻上,从她开慧起就没睁开过眼的娘亲忽然动了,还死死拽着她,直吓了她一跳,她不由挣扎着尖叫道:“啊——”
“凌夕”睁开酸涩的眸子,只看到脸前头闹着乱子的小娃娃,不禁开口问道,“你是谁?”
可话一出口她便意识到不对,这嗓音……
哲哲循声而来,也是扑倒在榻前,一时之间喜极而泣,“长公主殿下,你终于醒了。”
长公主殿下?
“凌夕”松开手里小家伙的手腕,一把掀开薄被,不顾鞋袜便往塌下镜前而去,她对着铜镜,一时目瞪口呆。
铜镜之上,模糊映出凌夕的容貌,素净端庄,冷目薄唇。
她抬手轻抚眉眼,用微乎其微的触觉认识这张陌生的脸——
“你们下去。”必镧的吩咐从殿外传来。
安乐子望着娘亲,一脸新奇又带着些羞怯,胳膊被哲哲拽着,饶是一步三回头。
……
“凌夕”扭头瞪向必镧,气急之下双唇发颤,可她就算满心疑惑也不知从何问起,咬牙切齿道,
“你们疯了么?”
必镧转头瞧见殿门阖得严实,才小声央告她道,“希儿你别急,听我给你解释,早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她忽得红了眼眶,却辨不清是为谁,
“当年夕儿怕有朝一日安乐子被魔族利用,执意要以洗髓之法为她涤清魔脉,自知将死,却怕她的死成为凌琰讨伐魔族的借口,想出了一招瞒天过海。下世皆知,神器是三族相争的源头,若神器不复存焉,三族或能止戈。但共主现身,为下世计,你又绝不能死,所以……”
听到此处,灵希不由嗤笑。
这举世无双的筹谋,将神魔下世所有生灵护得妥妥当当,任谁听了不赞一声高风亮节舍生取义?
“我是否还要感激涕零,辛苦你们还将我的死活放在心上?我怎么就不能死了,只因空有一个神器的名号,漆子休、凌琰、荏染,谁不是恨不能将我磨个粉碎四散山河!凭什么我的死活都握在你们手里?共主,共主又是什么东西!”
必镧闻言瞪直了双眼,“夕儿为了保全别人,一个人去死,怎么就像你嘴里说的这样不堪了?你的心意怎么就比她一条人命还贵重了?”
灵希轻抬眸子,望见必镧一脸颓丧伤怀,心下即便有些不忍,嘴上仍旧是气急败坏,
“必镧,凭你我的情分,你若掏心掏肺对我,我为你去死又何妨?我恨的是你们不信我……”
必镧扭头避开她的注目,低声道,“若非如此,你如何肯依,若非如此,又怎么骗得过下世。既然夕儿做了抉择,我就算是愧对于你,也要全她心愿。”
“好一个全她心愿,” 灵希气急反笑,“全她心愿就是任由她去死,而让我当她的替身么?她怎么不发一道宏愿,叫这天地重归混沌呢。”
必镧眉头紧锁,“你不明白她的苦衷,她和你不一样,她自小身上被凌琰挂满枷锁,过着被众人眼光裹挟的日子,偏偏又遇人不淑,被仓术用谛听之术哄了数年,才知道一切皆空。她痛哭着与我说这些,难道我还能不依她么?我是她娘亲啊——”
她越说越动容,最终掩面伏在灵希肩头,贪恋着躯体上残存的气息,终于得了些宽慰。
从前,她甚至连为女儿痛快哭上一场都不能,让她这些年比自囚娥陵殿时孤寂百倍……
谛听……
灵希对这秘法亦有耳闻,修习者能控人心魂,听人心声。既如此,毋宁复生到底是真是幻。
她出神地低声嘟哝道,“谁的命不苦呢,我又如何不一样了。你们只瞧见我扛得住千年万载的磨砺,就以为我不辛苦么?”
必镧仰头,拂袖拭去眼泪,在百般悲痛之间拥过灵希,“不,我懂,漆子休待你不公,荏染趁火打劫,你在凡尘万年也是长恨漫漫,希儿,越是这样,越不能叫你枉死。”
灵希失魂落魄挣开她的怀抱,“我失了面貌,失了修为,你们不过是都想将我藏起来束之高阁罢了。”
“修为好说,我百年来日日用修为浇筑你的灵海,只要你勤加修习,即便修回一成,天上地下也可畅通无阻。”必镧宽慰道。
“下次共主来了,你们让我赴死之前,拜托也告知我一声,”灵希眉眼垂下,也没了气焰,“凌煦呢?他难道也和你们一道算计我么?不对,他瞒我应本是想救我的……”
“煦儿对你的心思,寒山可证。”必镧不敢同她说凌煦曾为她跳过寒山雪崖的事,怕挑起今后事端,“如今,他只当你死了,不过——”
“不过如何?”灵希见必镧吞吞吐吐的模样,蓦地起身便要去寻凌煦,“我去瞧他一眼。”
她既希望他好,却又暗暗希望他不好。几百年沧海桑田,她也曾一次次执念又释怀,又何必要求别人。
想到凌煦,她不由从气急败坏转而变成心虚歉疚,只觉得几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