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已许久没有骑上她那漂亮的小红马了。
她精通万物之语,抱着小红的头,贴在它竖起的耳边轻飘飘说了几句好话,它才总算不计较她这段时间的冷落。
不过,这紫兰轩的伙食委实过好,小红吃得膘肥体壮,只希望它还能拉着二月跑起来。
但它无愧神驹之名,即便发福,也依然健步如飞,脚下生风,载着二月飞驰在最前头,将此行的领头人韩非远远甩在身后。
“新黛,跑慢些!”
韩非骑着他那匹慵懒的白马悠哉悠哉地在后头跟着跑。
他们俩于清晨出了新郑城,名义上是采风,实际上就是像挣脱牢笼的野马,在郊外酣畅淋漓地疯跑一通。
她今日简单将发丝高束,珠钗皆无,着一身赤裙,马儿踏云乘风之际,身上披着的轻纱与裙摆便随风而动,宛如一幅会动的画。
韩非初见二月,她便是如此骄傲肆意,美得动人心魄,恍若山间精灵。
是他不好,将仙子精灵拐入了凡间,教她入了新郑,反遭这许多罪。
哪怕一开始他对二月的身份有诸多疑虑,可如今看来,她只是真诚又单纯地想与他同行罢了。
肆意地奔跑了会儿,过了劲头,人与马皆有些疲累,恰好经过林间湖泊,二月便下马,牵了小红去饮水,韩非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他的小白也挤到小红身边,垂着头喝水,红马气白马占了它的地儿,气呼呼地朝白马打了个响鼻。
二月俯身掬了把清水小口饮尽,轻快地呼出一口气,“好久没有这么畅快了。”
是啊,成日被困于压抑的新郑城中,亲近不了自然风物,心情也不知不觉间显得沉重。
“我仍记得,我和你结缘于水。”韩非立于她身侧,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面露追忆,“分明才过去不过月余,我却觉得已过了几年。”
“这段日子发生了太多事。”
一桩桩一件件都不轻松,韩非面上虽显得游刃有余,可他这样的人物,真正的慌乱都深埋心底,绝不轻易示人。
“委屈你了。”韩非伸手替二月别了鬓发,温暖的指尖绕过她的耳廓,滑向脸侧,鸦羽般浓密的睫毛低垂,掩盖一双多情眸中的神色。
“新黛。”他说,“我会重塑一个新的韩国,届时,你可愿站在我的身侧。”
二月握住韩非的手,缓缓摇头。
“你不愿意?”似乎是被拒绝了,可韩非并没有失望之色,嘴边噙笑,宽容无比地注视着眼前人。
二月又摇了摇头。
这下,连智计百出的韩非都有些疑惑了。
能难倒韩国九公子的难题不多,女儿家的心思算一个。
“傻瓜,我已经站在你身边啦。”
是了,她一直坚定不移地陪伴着他。
只是韩非自己没有勇气迈开步子去拥抱最该拥抱的人。
哪怕是现在,也不敢。
“对,我是个傻瓜。”
对珍视之人,怎么舍得让她以身犯险,怎么舍得她在浊世浮沉。
她该活在更好的世道。
而韩非要做的,便是去涤荡这浊世,还它一片河清海晏,太平盛世。
在那之前,他没有资格去爱、去拥抱任何人。
湖边风起,吹散了好不容易流露的情意,二月拉住飞舞的薄纱,“出来有一会儿了,该回去了。”
韩非颔首一笑,“是了,回去晚了便无缘一见名满天下的赵舞了。”
“赵舞?”二月眼睛一亮,抓着韩非的衣角惊喜道,“你又卖什么关子?”
韩非摸了摸鼻子,微弱地抗议,“怎么就‘又’了,我平日里可是对你坦诚相待的。”
“快说快说。”
韩非扬起唇角,颇有自得之意,“既是赔罪,又怎么能只是带你出来跑一回马。妃雪阁的画舫于今日清晨入了新郑,赵舞第一人雪女今晚将于琉璃台表演,这等美人美景,当然要请新黛一同欣赏。”
原是妃雪阁。
二月先前在其画舫中停留过数日,对于赵舞并不陌生,只是这名冠天下的舞姬雪女,许是待在其余的画舫上,却是一直无缘得见。
她一下来了兴致,便立刻翻身上马,边催促着“那还等什么”,边调转了马头向城内奔去,顷刻间,一人一马便跑出去好远。
被落在原地的韩非无奈摇头,可这无奈中饱含着宠溺意味。
个中滋味,也只有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是夜,王孙贵胄齐聚韩国琉璃台。
这琉璃台正如它的名字一般,宛若琉璃,流光溢彩。
冰晶般的莲花状舞台建于水上,花瓣上点放了暖色的烛光,好叫人看清台上的场景。
舞台四周并无亭台水榭,却有簇簇莲花将舞台围绕其中,时值晚春初夏,水中莲多是含苞待放,偶有几朵性急的娇艳绽放,粉白相间的花瓣与团簇的翠绿莲叶,映着飘荡于其间的河灯,当真是美轮美奂。
来观舞的宾客们非富即贵,都是有着自己的能耐才有资格一观雪女之舞。
确认了宾客身份,妃雪阁之人便会以一叶轻舟载上同行而来的贵宾往湖中央的琉璃台而去,轻舟上茶酒美食一应俱全,客人们便于莲叶间惬意休憩,衬着水光与暖灯,欣赏这一曲动人心扉的舞蹈。
属于氛围感拉满。
妃雪阁是懂营销的,这么一来,客人的好奇心都被提起。
月夜朦胧,水光动人,莲香四溢,美人一舞,倾国倾城。
二月趴伏在船头,伸手攀了一枝花骨朵到鼻下轻嗅,清浅的莲香恰到好处,她仰头又见明月,亮堂堂地挂在天空,稀疏的点星点缀在空中,像是一张面饼和掉落的几颗芝麻。
她被自己的比喻逗笑,轻笑出声。
“新黛,你瞧见了什么好笑的,快同我说说。”同坐一舟的红莲凑到二月身边,学着她的样子,仰头望天,依旧是熟悉的天空、月亮和星星,并无什么特别。
“我不告诉你。”二月嘿嘿一笑,便低下头,屈身撩了撩水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