缈碧开口:“太后娘娘……”
顾南枝心口猛然一跳,极快地说:“怎么了?”
说到一半的话儿被打断,缈碧脸色沉沉,“曌夫人明日寅时三刻会到长乐宫,太后娘娘别误了时辰。”
比往日早了四刻,约莫是与接风宴的遇刺有关。顾南枝道:“哀家知晓。”
殿门开了又关,随着宫人的离开,寝殿内复又悄然无声。
退之屏风后的陆修瑾见太后端起包扎的物品,走向右殿。
“云中王赶紧处理伤口吧。”她将东西搁在罗汉床的小几上便回到屏风的另一端。
一幕景状在陆修瑾的脑中浮现——雁门关的泼天大雪堆叠,檀木观音立在雪地,犹似落入凡尘的仙人。
他以为太后亲手雕观音是传闻,实则是朝廷指派能工巧匠雕刻的,而今亲眼目睹,传闻竟是真的。
陆修瑾解开腰带玉扣,刺客众多,躲避时不可避免有划伤,那一点伤与身上其他的伤口比起来算不得什么,为了能留在长乐宫,躲避宫外的埋伏,才扩大伤口。
太后心慈手软,说不定会怜悯他受伤,让他将就躲藏一晚,未曾想她竟然……
顾南枝躲在屏纱外回避,纱面如纸映画男子的剪影,他解开腰带,褪下衣裳,宽肩窄腰,手臂亦如想象中健硕,胸膛与腹部覆一层劲瘦的肌肉……
顾南枝仓皇地撇过眼,但方才那旖旎的一幕仍旧在脑袋里挥之不去。
“多谢太后。”陆修瑾包扎好。
顾南枝:“唔,好。”
陆修瑾提醒:“太后最好也包扎一下,未免露馅。”
“嗯。”顾南枝绕过屏风,拿起金疮药就要往伤口上撒,抬手的动作被制止,她不解地看向云中王。
顾南枝蹙眉,让她包扎的是他,不让她包扎的也是他。
“太后娘娘凤体金贵,还是让臣来吧。”陆修瑾取下她手里的药粉,将顾南枝安置在罗汉床坐下,他则坐在另一侧。
坐下后,他先用干净的棉布擦去伤口周围的血迹,再将金疮药洒上,药粉接触伤口,泛起疼痛,顾南枝轻“嘶”了一声,偏头闭眼。
陆修瑾没有停下,反而加快动作,直到狰狞的伤口覆盖一层均匀的药粉,他才取来洁净的棉布,一圈一圈地缠绕,最后扎出一个布结,不紧不松。
他手法熟稔而迅速,应当有多次处理伤口的经验。
顾南枝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他真正的身份——戍守边塞、抵御匈奴的云中王。
将袖子放下,盖住包绕好的伤口,顾南枝轻捧手腕内侧,“天色已晚,哀家要就寝了,你……自便。”
便是让他自行离开。
“多谢太后。”又一次规矩而疏离的回答。
顾南枝离开,忽而被他叫住,男子独有的醇厚嗓音沉了沉,“宁安街有一客云茶肆,里面售卖的涌溪火青实乃佳品,若有机会,太后可去尝一尝。”
“知道了。”
顾南枝回到左殿的拔步床,侧身而卧,窗外子夜枭鸣,殿内烛影幢幢,隔着两重屏风,紫藤与松鹤重叠,留白处勾勒出一个浅淡的玄影,恍若在藤花下栖月而眠,身侧有仙鹤相伴。
……
“太后娘娘。”宫女唤醒睡熟的顾南枝。
殿内已有数名宫女端来盥洗的器具,出声的宫女服侍顾南枝起身,其余四位宫女围上来,净脸、梳发。
最初的宫女将太后搀到黄花梨木雕凤纹五屏风镜台前,就去右殿收拾东西。
顾南枝的心跳有一刹的失律,宫女拾掇完金疮药和棉布就端出殿门。
吊起的心稳稳落地,借着晨曦微光,细密屏纱犹如烟雨濛濛,上面并无模糊的影子。
他果然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宫了。
顾南枝展开双臂,宫女为她更衣,褪下寝衣露出包扎的小臂伤口时,宫女“咦”了声。
“昨夜半梦半醒,不当心又挠破了伤口。”顾南枝有片刻的慌张,继而解释道。
进宫一段时间后,宫人们皆知太后娘娘的好脾气,温和近人,宫女不禁多嘴一句,“是太医包扎的吧,太医署的太医们医术精湛,包扎得很是平整,即使穿轻薄的衫子也瞧不出来。”
顾南枝:“嗯,确是精湛。”
梳洗、更衣后,顾南枝坐于罗汉床前。
墙角的半月桌有一枚汝窑美人瓶,此时瓶中早换了春杏,白中夹粉的杏花在黑褐的枝桠上盛开。
宫人宣唱:“曌夫人到——”
顾南枝起身相迎,母亲曌夫人一袭深红折枝牡丹圆领衫子,宝蓝镶银丝万福苏缎长裙逶迤在地,浓墨似的云髻并无簪步摇。
母亲曾说过,她从不簪步摇,步摇不摇,意在约束女子。
“母亲安康。”顾南枝矮身行礼,在母亲面前她从不是什么太后。
曌夫人并无做出反应,经过她身前,坐于罗汉榻左侧。
待母亲落座,顾南枝方能坐于右侧。
“昨晚接风宴遇刺,听闻是云中王救了你。”
宫里遍布母亲的眼线,就连她身边的缈碧也是母亲的人,母亲得知此事并不奇怪。加上昨夜云中王所说的真相,可能设局之人就是母亲……
顾南枝老实作答,“是云中王救了女儿。”
“那你有无受伤?”虽说是担忧她的身子,但言语平淡如水,仿佛问的是“昨天吃了什么”。
“只是受了一点惊吓。”
“那缈碧半夜为何寻来药物?”
缈碧昨夜值守,今日便不当值。她原本以为能逃过母亲的询问。
“伤口结痂发痒,睡觉的时候挠破了。”顾南枝捋开袖子,露出小臂,“母亲若不信,女儿可以解开棉布。”
曌夫人瞧了一眼,不似作假,便调转话锋道:“不必。为母还有更重要的事要与你交代。”
“谨听母亲教诲。”
“云中王多年未曾朝觐,而今回来恐是包藏祸心,今日早朝你借机抓住他私贪赈灾银,治理不严,以致云中饿殍遍野的错处,务必要问他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