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枝按下心头疑惑,决定再看看,她依言落座于他的对面。
“此间无外人,娘子不妨以真面目示人。”
顾南枝思了思,摘下细纱帷幔,露出一张未及他巴掌大的脸,修眉连娟、丹唇外朗。
陆修瑾一顿,今日的她梳成简单的双环髻,发饰朴素,穿一袭淡色五鸳纹样纱裙,却衬得姿骨莹润、清婉婀娜。
高堂之上的太后与闹市街头的太后委实是不同的,他见过她穿层层叠叠、端庄妍丽的宫装,未想过褪下厚重裙衫、洗尽铅华,换作普通装扮的她,亦如闺阁之中待嫁的娘子。
高高在上的遥遥距离感一下子消失不见。
不知是不是顾南枝的错觉,他的唇角竟扬起弧度,只听他说:“原以为太后会遣人来茶肆,想不到您会亲自登临。”
“既在宫外,就不必以太后相称。”顾南枝继续道,“想必云中王也收到风声,我来宫外是为了告知云中王,朝廷欲治你私贪灾银的罪,你可愿承认?”
陆修瑾笑意泛苦,“陆某形单影只,隐隐猜到今日早朝不会太平,便以养伤为名告假。”
顾南枝觉得此时此刻的云中王要鲜活得多,好相处得多,不似之前沉沉冷冷的,喜怒不表。
她不禁多问一句,“你的伤还好么?”
“多谢太……顾娘子挂念,宫中圣药效果极佳,已好了不少。”他柔柔的话锋一转,“倒是太后的伤势如何?”
纤细的皓腕被他攥住,炙热的体温隔着蝉花袖口的衣料传递到肌肤,顾南枝推拒:“我无妨。”
“伤口不能一直包扎,天气转热,容易化脓,陆某这里有祛除瘢痕的碧玉膏,顾娘子不妨一试。”
“不……”
“顾娘子恕罪。”
不叫她太后,该有的臣子礼数也不遵循了。
袖口被撩开,露出包扎的部分,陆修瑾一面解开布结,一面不经意地道:“陆某手生,惹顾娘子不适,才会让人重新包扎吧。”
平静的言语中含有淡淡的低落。
那是她为了让母亲放下戒心,才解开的布结,母亲离开后又让宫女重新系上。他一眼就能看出,与最开始的打结方式有所不同。
“不是的,云中王包扎娴熟,比宫中的太医还要好。”
“顾娘子谬赞。倒是……”落在雪白小臂上的眸色渐深,她的腕子纤细极了,如同她天鹅般的颈,略微用力就能折断。
“嗯?”
棉布彻底拆尽,伤口已经结出嫩痂的小臂被他轻握在掌心,陆修瑾的眼中蕴含她看不懂的神色,嗓音有种冰融于溪的清冽,“顾娘子就不怕陆某吗?毕竟京中关于陆某的传闻,暴戾恣睢、阴毒多疑。”
顾南枝偏首沉思,再度看向他时眼眸漾起明澈的光,“为什么要怕呢?云中王不畏艰寒,以身作则戍守北疆,为国为民,保护陛下和我,我有什么可怕的呀?”
贪墨灾银一事存疑,但云中王固守边疆的功劳不可磨灭,她其实从心里仍旧觉得他是个好人。
“云中王不会伤害我和陛下的,对么?”小娘子双眸弯弯如一泓秋月,蕴藏着世间稀缺珍贵的天真与纯粹。
陆修瑾为之一怔,唇角漾起浅淡的笑,“嗯,不会。”
后来他再想见到她不带任何杂质的纯粹笑容时,却发现已经被他亲手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