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马而来,盛气凌人,倒是第一次遇见如此“请”法。
宁芙稳住心绪,迎上对方的冷肃气场。
“不知萧将军是否听见,方才说了,连日赶路舟车劳顿,现下疲乏,要在驿馆歇下。”
宽大兜帽下,精致的眉眼被细细描摹,尾端微微上翘,显得疏离清贵。她广袖华裳静立于前,姿容端方,保持着贵女的高洁之姿,亦不落下风。
“辛苦萧将军走一趟,劳烦明日再来。”
三言两语间,宁芙重整旗鼓,固守阵地,不咸不淡地下了道逐客令,算是对刚才唐突之举的回应。
数尺距离间,气氛愈发紧绷,无人敢贸然出声。就连贺守安拢在袖中的两手,都不自觉握紧。
台阶外,踏雪乌骓鼻间沉音,喷出灼热气流。前蹄在地面重重落下,不时刨动。
骨节分明的大手将缰绳在掌中多绕一圈,提缰驭马,不置一言。
片刻后,只见马上之人左手虚抬。
意思是——请便。
宁芙未作他想,榴红襦裙轻拂回转,再迈上一级台阶,款款步入驿馆客堂。
一直候在室内听动静的驿丞快步出来,朝她见礼,“见过景云县主。”
竹青上前,示意对方起身,问道:“可有备好房间?”
依着一路上的惯例,送亲车队抵达前,都会先行派快马前往下一站驿馆知会,以免仓促之间准备不周,怠慢了县主。
想来今日也当是如此。
闻言,驿丞迟疑着抬起头,“自然早已备下,不过……”
他打了个磕巴,面带难色。
“不过要请县主先出示身份许可文书,小人才好为县主安置住处。”
身份许可文书?宁芙长睫翳动,与竹青主仆相视,皆不解何意。
此前从未听说。
看出贵人疑惑,驿丞忙解释:
“县主容禀,朔州与别处不同,无论官家驿馆还是民间客栈,凡留宿者,都得先入朔州城,经靖远将军府核验身份,并派下许可文书,才能正常住店。”
说话间,驿丞朝门外望了一眼,谨小慎微。
“这是将军府定下的规矩,整个朔州俱是如此,小人不敢违抗,还请县主见谅。”
原来如此。
宁芙回眸,看向踏雪乌骓上的身影。
男人侧脸线条利落如削,剑眉之下眼若寒星,目光始终居高临下。
萧昀自然知晓驿馆中是何情形,却故意不言明,借驿丞之口,让她自行碰壁,知难而退。
有他在这里,何人还敢明知故犯?
他不发一言,只因无需多言。
目之所及处,对方的耐心也适时收起,松开缰绳,长腿一夹马腹,朝外行去。
冷屹背影落入视线,寒凉如朔风的话语紧随其后,言辞与之前无甚差别,却带着更加不容拒绝的命令口吻。
“请景云县主入城!”
左右亲兵得令,径直走来,周身甲胄金革琅琅碎响。
驿丞拱手自觉退下,亲兵阔步已至阶前。
“县主,请上马车。”
*
残阳如血,暮云横飞。
车马在侧方投下长长的影子,一路面北行进。
官道两旁低伏的衰草,镀上夕阳最后的金色光晕,快速向后倒退远去。
纤纤素手将木质栅格窗关合,马车中的光线瞬时暗下几分。
角落处悬挂的灯盏,终于在今日派上用场。竹青点起烛火,又斟了半盏茶水呈到宁芙身前。
“天凉了,县主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自登上马车,宁芙还未发一言,竹青心忧,试图从旁开解。
“其实住在朔州城中也好,一应餐食起居都会比城外便利些。”
宁芙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接过茶盏,抿入水泽,白皙的面容渐渐染上暖色。
“放心,我并未生气。”
她眉眼弯出柔和的弧度,朝身边人勾起一丝浅笑。
想到方才,她们被两个将军府亲兵,不甚恭敬地催请上了马车,竹青还心有不平。
却听宁芙压低了声音:“适才我为难了他的校尉,他以此回敬,算是礼尚往来。”
咔哒,饮尽的杯盏在矮几落下。
她话音更轻,近乎自语。
“赐婚入朔州的景云县主,本就是个娇矜难伺的宗室贵女,日后只会更加惹这位靖远将军生厌。”
诚然,送亲车队停在何处,夜里下榻哪里,对她来说都不重要。驿馆前的故作扭捏,不过是撑起一张矜贵的架子罢了。
宁芙自觉今日这番表现,算得上满意。
从萧昀和亲兵的态度来看,她初到朔州,留下的初印象颇为不佳。
往后还要再接再励,争取更差!
*
夜色更浓,朔风劲吹,如盖墨色笼罩四野。
队伍前后皆有将军府亲兵随行,行路脚程比起往日快上许多。
经历最后数个时辰疾驰,从帝京沐浴朝阳出发,已赶路月余的送亲队伍,终于在这个冷冽的午夜,抵达了大宬朝最北端的城池。
官道尽头,寒关在广博天幕下森然伫立。
在南来的中原车马面前,朔州城高墙深堑,城楼上下营火通明。披坚执锐的甲士巡逻往来,丝毫没有长夜的倦怠。
校尉聂超打马行在前头,隔着堑壕朗声道:“将军归来,开城门!”
话音刚落,金属穿梭声骤起,高束的吊桥被两根粗重玄铁长链牵引,沉沉落下。
城门訇然中开,两列军士整步而出,分立左右。
队伍次序跨过吊桥,步入城下。
几声紧促脚步声在通道响起,是城门守将疾步而来。
“将军,末将有要事禀报。”
萧昀勒马,命聂超先行带队进城,等到车马走远,才沉声追问:“何事?”
守将近前,神色凛然。
“回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