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是不大自然的。虞栖枝这么说着,指尖不自觉揪上他的寝衣衣摆,烫金线处被她揪出一点褶皱。
虞栖枝今夜举止格外殷勤,实在是很容易便能让人猜到,她有事想要他帮她做。
她还是习惯把什么事都写在脸上。
“说说看。”裴璟神情没什么变化。
虞栖枝倒是很少对他提过什么要求。
“我姨娘她的病越发不稳定,拖不得了。”
虞栖枝脸颊被韩姨娘指尖划破的伤处又隐隐痛起来:“姨娘当初是因小弟走失,才神思不属,所以我想,若是能将小弟找到……”
都说心病还需心药治。她想,如果能寻到幼弟,姨娘或许就能好起来了?
只是,当年姨娘寻遍整个洛县都没有结果,现下已过去数年之久,更是无处可寻。
但是裴璟说不定能有办法呢?
虞栖枝有个走失的小弟,裴璟是清楚的。
“先是帮哥哥求情,现下又要找弟弟,你当真是个孝女。”男人嗓音低沉,夹杂了点嘲意。
虞栖枝并非听不出裴璟言语中的讽刺。
她垂下眼睫:“其实小弟走失,也有我的责任。”
“若不是我当初贪玩,姨娘就不必出来寻我,小弟也许就不会丢了……”
小弟走失的那一夜,恰巧是虞栖枝的父亲来洛县的外宅瞧韩姨娘。
姨娘恐她顽皮乱跑,便将虞栖枝关在了屋子里。虞栖枝小时体弱,总容易起热,那夜她实在烧得受不了,韩姨娘却迟迟不来将她从屋子里放出来。
等虞栖枝好不容易翻墙出了屋子,又差点昏倒在路边,是路过的好心人将她送去了医馆。
最后姨娘焦急地在医馆寻到了她,等到回去时,她本该待在家中的小弟却丢了。
裴璟视线落在虞栖枝脸侧。
粗粝指腹触上破皮的红痕,虞栖枝错愕,轻轻嘶了一声,抬起眼看他:“世子……”
她皮肤很白,那道红痕消散很慢,便显得突兀。
算了。
裴璟想。虞栖枝她姨娘病重,为人儿女,会心急,会忧心,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那是她姨娘,不是吗?
……
此事过后,虞栖枝对裴璟的依恋还是一如往常,在旁人看来,两人不说是如胶似漆,也是十分甜蜜。
这日清晨,虞栖枝收到周婉娘递来的帖子,帖子上,说是邀她去城郊白云寺上香。
距上次与裴璟同去大理寺少卿府中造访,已过去些时日,裴璟临出门前,虞栖枝将此事与裴璟说了,询问他的意思。
虞栖枝问裴璟,她与周婉娘交际,是否会对他产生什么影响。
裴璟闻言,像是有些意外她会这么问。他看她一眼:“想去就去。”
“多带点人跟着。”他道。
虞栖枝听了,点点头,又朝他笑了笑。
白云寺香客如云,虞栖枝与周婉娘在山脚下相遇。
“我可是等天气转暖了,才敢给你递的帖子。”周婉娘与虞栖枝寒暄:“听闻那日雪大,你们的马车车辙坏在半路,还是裴指挥使亲自策马带你回府的。”
周婉娘打趣道:“到底是才成婚的新婚夫妻,你们家指挥使可将阿潆你宝贝的紧呢。”
虞栖枝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脸,半晌道:“我们快些上山吧。”
周婉娘喜欢同虞栖枝开玩笑,半是因为虞栖枝也不是那种爱端着架子的人,还有一半的原因,则是,虞栖枝很容易便被逗得脸红了,实在是很有趣。
上到山腰处,佛殿前,虞栖枝手托着香,三拜默祷。
“听闻这里消灾祈福最是灵验。阿潆这香,是给裴指挥使求的罢?”周婉娘上完香,问虞栖枝。
她与虞栖枝已算相熟,言谈并不那么生疏。
佛前香雾缭绕,虞栖枝虔诚地将香插进香炉,闻言,她向周婉娘抿唇笑了笑。
虞栖枝不敢在佛祖面前打诳语。
她求佛祖保佑——
保佑姨娘的病好转起来,保佑洛县封家三十二口人的魂魄得以安息。
却没有为裴璟求过保佑。
裴璟这样的人,虞栖枝心中确信,没有她求的香,也会青云直上的。
……
夤夜时分,禁内北衙,裴璟背靠圈椅,闭眼假寐片刻。
新春元月已过,裴璟是北衙的长官,本无需再在禁内连日值夜。
只是今日,圣人与孟皇后召他连夜密谈。
靳家军中精锐受诏回京一月有余,圣人却迟迟未有召见任何一个靳家人。
靳家人在朔方军中功高望重,圣人仍是忌惮,忌惮朔方边将子民只认靳家,不认天家。
孟皇后是裴璟的姨母,圣人并未开口,而是由孟皇后代皇帝问。
孟皇后不着痕迹地与裴璟谈起,靳家余下的两兄弟,品性分别如何。
她又问裴璟,若依他看,靳家的两个兄弟之中,谁更适合留在京城,为陛下效力。
许多年前,裴璟在少时便拜了尚且还不是大将军的靳程作师傅,学武艺兵法,与靳家人自然是相熟的。
听到这话的人,怎会不知,孟皇后不经意之所问,也存了试探的意思。
宫宴就定在不久之后。裴璟指尖在扶手轻扣几下,届时,圣人便会在靳家的两个人选之中做出决定,还有姜罗衣母子……
裴璟闭眼思索,眼前画面却不自觉浮现起,那日虞栖枝在湖边溅起的那些纷扬水珠。
思绪之下的片刻短暂小眠。
虞栖枝还是在河边玩水,看上去年纪偏小,颊边线条饱满流畅,与平日里的纤弱娇柔不同,康健的,鲜活的,总是水雾濛濛的眼里此刻是他没见过的光彩。
虞栖枝并拢的双手里紧紧捧着一条河鱼,向身边的人兴奋地喊了声:“抓到了!”
她将鱼放进鱼篓,视线随意一扫。
她见到他,又好似没有见到,目光也并非冷淡。只是就像对待陌生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