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的前一天,舒景又来看我。
她像往常一样坐在椅子上,不发一言,我咬着苹果也不知如何开口。
我吃完一个小苹果。
半晌,舒景终于说了这么多天的第一句话:“你想清楚了吗?”
我打了个嗝。
舒景扶额:“我和你说过,别什么事情都自己藏着不说,有些东西你说出来就不会成为压力。藏在心里无法发泄,才会成为负担。”
我还在打嗝。舒景把水递给我。
我接过水,低着头,缩着头,挤出了双下巴。
“你要减肥,结果自己闷头跑去吃药,吃到现在吃出肠胃炎。这下子不用担心自己吃得多了,因为你也没有什么能吃的了…你今天早上吃的什么?”
我嗫嚅着,声音微弱:“…小米粥。”
她冷哼一声,我的双下巴更明显了。
“你别躲着,抬起头和我说话。”她说。
我不敢抬头。
住院的这几天我想了很多,回想过去的半年,像做梦一样的半年,内心百感交杂。
我在自己也没有预料到的路上独自狂奔。在每一个可以回头的岔路口,被不知从哪里来的荒谬勇气指引着继续往前走。
直到现在我被迫停下来,可我依旧迷茫。
我沉默许久,最后跳脱地回答了舒景的第一个问题:“小景,我现在…脑子很乱,我没有方向。”
舒景愤愤地从果篮里拿出一个梨,“砰”的一声拍在桌子上。
“那就先去做!等你出院了,规划自己的时间,该学习就学习,该吃饭就吃饭,该运动就运动!静静心,你迟早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说完她开始吃梨,吭哧吭哧的,啃得格外用力。
我不由自主地缩缩脖子。
“还有!以后大声说话!大声!超大声!你有些事情藏着掖着不告诉别人,那别的事情你也要藏着吗?说话声音那么小,你不想让我听到吗!”
我就知道,她还在生气我没有把这些事情提前告诉她。
这让我想起来她之前有一次发烧,我带她半夜去打针,她感动地眼泪哗哗,说小媛你放心,以后你有什么事情记得告诉我,我肯定尽我所能地帮你。
但我没有把吃药催吐的事告诉她,或许我潜意识里觉得这是说不出口的东西,过去受过的警示和教育告诉我,这些东西绝对称不上好。
但我会自我催眠:这些东西被大众误会了,亲身用过才知道多么有效。
真的有效,被送进医院的有效。
现在没有办法自己欺骗自己了。
我扣着指甲,稍微大声一点:“知道了。”
她不说话,又开始啃梨,这次更用力了。
我停顿一会儿,更大声一点地说:“知道了。”
她把梨放在桌子上,又是“砰”的一声。
我闭上眼睛,气沉丹田,声音发颤:“知、知道了!”
………
后来舒景带我练了一个小时的腹式呼吸和如何发声。我满脸通红,是尴尬的,她满面红光,是兴奋的。
最后舒景和我说:“赵媛,你要减肥,那你起码要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减肥,然后要知道你该怎么正确地减肥。”
“其实我也觉得你该减重。说实话我没觉得你看起来多胖,你的身高不矮,体重高一点也没事。但你和我提过,你嗜睡,对吧?”
我点头。她继续说道:
“你的饮食有问题,生活不规律,在学习上给自己的负担也太重,肯定对睡眠质量有影响。”
我觉得舒景没准是个监控摄像头,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还配备自动分析功能的那种。
“如果你按少吃多动的规律减肥,一是饮食上能健康一些,二是运动能帮你缓解情绪释放压力。”
“我希望你减肥是为了自己能拥有健康的身体,接着你首先能提高自我认同的程度,其次再去考虑其他人的认同。”
她说完离开了,我呆坐在病床上。
这个社会远没有宣传里那样友善公平。长得好看又惹眼的人往往会在很多事情上占优势。
比如我有一次点奶茶,排在我前面的女孩很漂亮,我看见店员特意多放了一勺小料。
我在这家店买过很多次奶茶,也没有过这样的多加的一勺。
这是很小很小的事,小到不足挂齿,可这样的事情也很多很多,桩桩件件累加,足够促使我不顾一切地追求外在的美丽。
自我认同重要还是社会认同重要?
我一直认为是社会认同。
这一刻我却冒出一个想法:没有自我认同作为前提,获得的社会认同能够长久吗?
又或者我连认同自己爱自己的勇气都没有,我又怎么会有向外界寻求认可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