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
多托雷依旧披着他那厚厚的毛绒外套,手里的动作是一刻也没停,即使他露出来的下半张脸到脖颈处有些被热气蒸腾出的粉红,从那鸟嘴面具下的脸颊旁滑落一滴汗水。就算是机械设备与克隆器官构成的切片,也会像正常的人类一样感受到冷热。
我又想起了不知是哪里来的话,大概是多托雷的本体或是某一个切片对我说的、又或者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与人类相似,是为了更好的观察人类。是为了披上人皮融入人群。
……就像在作戏弄态一样。
不愧是实验的疯子,我吐槽着,恰到好处地露出与内心吐槽不符的乖巧,接过多托雷单手扔过来的毛绒外套和几件厚重的衣服,踮脚挂在了门旁的衣架上,挂在我的外套的旁边。
我趴在手术台上,支起手臂托着下巴看着他,他看着试管。试管里的液体是蓝粉相间的,它们似乎有了要融合的痕迹。
我感到无聊了。我便在实验台上找了一个空旷的位置,跳上去坐下来,近距离观察着那蓝粉色的液体逐渐变紫。或者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围着多托雷转,看着不断变换角度时,液体是否也会不同。一时间,我如同窜天猴一般好动。
多托雷对此没有反应。他总是专注着自己的试管,不肯理我。一句话也不说。在这个时候,他才会表现出对什么事物的兴趣,之前他对什么东西都是兴致缺缺,包括暂时处于自由时间的不属于他的我。
注意一下我呀,看看我呀,多托雷。我在内心呐喊,将双手背过去,在多托雷面前左右摇晃着自己的脑袋。
注意一下我呀,看看我呀。
就在这个时候,船身剧烈摇晃了几下,我连忙伸手扶了多托雷一下,他恢复平衡后仍然没有忘记振荡试管,甚至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天知道我是怎么感受到他看了我一眼的),所有情绪所有抗拒所有自我保护所有一切一切都收敛在我并不能看见的赤色中,在冰冷的面具下。
他本想要为我突发的鲁莽行为而宣布一场或几场惩罚性质的折磨,转念一想现在的条件并不允许,最终也只是停留在了一句隐晦的警告。
“不要多管闲事,艾尔特莉。我假设你还能过认清自己的身份。”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似波澜不惊的外海,似沉在外海海底的一枚重石。
我只是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指尖。回忆着那隔着仅仅一层布料的他的身体的温度,没有回应他。好像是第一次产生这种感觉,在此之前的我拿过他的外套、揪过他衣摆的一角,但是都不会像此刻这样令我感到奇怪。
他总是喜欢叫我的名字而非编号。我迷茫了起来,轻快地再度凑近他。我踮起脚来扒拉几下趴在他肩膀上,试图从多托雷背后往他前面看。
我的高度仍旧不能看到那试管里的液体,只能看到他后背和手臂上的深蓝色衬衣的布料。他并没有穿上他在至冬的一如既往的白大褂,而是被须弥湿热的气候折磨得上身剩下一件深蓝色的衬衣和用来固定的黑色皮带,衔接处是银白的金属环。
他在这一秒,一定十分后悔自己放过了这个得寸进尺的实验品。
“我帮助了你呀,多托雷。你为什么不高兴呢?”
小女孩略显稚嫩的呆呆的声音从他背后的那颗头传到他耳朵里。
观察对象似乎显露攻击倾向,但是疑惑更甚,需要警惕——多托雷在自己引以为傲的大脑中写下这样一句书面化的语言,继续机械地晃荡着试管。
我没有得到回应,面露迷茫,作用对象是他对于我警惕的态度和我奇怪的留恋。我也并非想要在这里杀死他呀,他也应该是知道的,因为这就是他布下的棋盘,而我是他手下最核心的那枚棋子。我们心有灵犀。
可他为什么要警惕我呢?至少现在,我并非吃人的洪水猛兽、并非无爱无恨的麻木实验品、并非他的敌人呀。他为什么要刻意忽略我呢?至少现在,我并非是冷硬的柜台、并非颜色深沉的试管中液体、并非他的陌生人呀。
看看我呀,多托雷。
我会是实验室里的一个听话的孩子、拥抱着知更鸟的一阵风或一朵云、轻轻拂过他的一朵花的花瓣或绿叶、深奥难懂的棋局中的白皇后。我唯独不会是专属于他的刽子手、他的断头台,他也不会是只能说出「为什么不吃蛋糕」的愚笨而天真之人。
作为断头台的艾尔特莉和作为玛丽的多托雷……听起来怪异极了,这种荒谬至极的称号绝对不会落在我们身上。我们只会被称为「天才」或是「疯子」。
我搬来一个小凳子垫高了自己,再度来到他背后时,我已经能够看到他试管里紫色的液体了。只不过更加吸引我注意的是那薄荷色的头发和深蓝色衬衣领子和往下方延伸的黑色皮带和银色环扣罢了。
我两只手都搭在他肩膀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望着他戴着面具的侧脸,也望着他耳旁那仿佛在闪着冷然的光的密闭管子。
我感受到他身体在本能地紧绷,似是在警惕我未来某一时刻可能会发生的袭击,手里的振荡试管动作依旧没停。那紫色变得越来越瑰丽,他的嘴角一直都没有改变——平常的实验里,他若是马上要成功的话,嘴角是会上扬的呀,这次怎么不是呢?他仍然紧抿着嘴唇,却始终没有显露出一丝一毫的反击的意思。真是奇怪啊,原来外海不仅能够影响温度与天气,还能影响人的心情啊。
我心不在焉地拨了拨那蓝色的管子,看着它晃荡一阵,又重新落回多托雷的耳边。我并未看到液面的运动,那管子里的蓝色液体是装满的,且被金属密封着,并不会洒出来。
他还是没对我有所作为,是在权衡利弊后的不敢吗,我的警惕的实验者?天才也会因为一个变数而紧张吗?疯狂的谋局者也会惧怕一个好动而多变的小女孩提前杀死他吗?听话的棋子也会反杀聪颖的棋手吗?
我亲爱的实验者,我的多托雷,我还是喜欢你在手术台前看着我的样子,至少你的傲慢与自信使得你胜券在握的胜利者姿态格外迷人。我同样喜欢着你现在的样子,你的警惕会增添你的色彩。你会在此刻与自己的思维博弈、与无端的命运博弈、与善变的世界博弈——
但是啊,多托雷,你永远都不会与我博弈。我并非一位合格的棋手,我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