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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阴暗的蘑菇君 #1

宗田凌也(Ryōya Muneta)是一个很阴暗的人。没有夸张,很多人都这样说。不止他外形上向「阴暗」该词语靠近,譬如留有长刘海、戴厚眼镜,颈部常垂不抬,甚至为人处世上奉行独来独往原则,非常没有朋友。阴郁气质令他即使下一秒做出捅人事件、被关到少年院也毫无违和感。经常干的事是在教室潮湿的角落发霉,像一丛生长得尤其随便的真菌。远离阳光,然后腐烂,成为学生时期他人的饭后闲谈。

高中开学不过一个月,班上或真或假的流传起关于他的事迹:

听说过吗?那个XX同学,因为太阴暗,所以可能是少年犯噢。

坦白讲,别人怎样评价自己,其实宗田凌也并不在意。他们探究他,又苦无渠道,只好捏造一些似是而非的谣言,专门说给愿意听的人听,这在他看来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

但要是那些逻辑很奇怪的传闻,会导致老师和他约谈,这就令宗田凌也有些困扰。

其实老师约谈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宗田凌也最不擅长应对师长。

这不是夸张句,也没有说二十出头的老师年纪很大的意思,而是说他没有那种应对的经验。

他的父母很早离婚,很早离开他。他从小寄宿在婶婶家。婶婶自己是单亲妈妈,要照顾三个孩子,让他上学读书不愁吃住已是仁至义尽,他不能再强求她与他谈心。

说实话,那只会浪费时间。

浪费婶婶的,也包括宗田凌也自己的。

何况国中毕业后,宗田凌也搬出来自己住,外面社会的一切明码标价,他是小辈,再谈师长感情和辈分资历只会被砍价。

这是他在暑假领悟的人生座右铭,很深刻。

所以宗田凌也和老师的第一次约谈,没有聊出有用的结果。尽管她话语中没有直接提到学生间窃窃流传的说法,只是委婉提及留意到他在班级里比较独立,为后续询问他最近是否遇到什么困难做了一下铺垫。

宗田凌也的家庭情况特别附在学生档案的第一页,老师作为知情人,谈话既要顾及他的感受,又要侧面打听整件事的情况,由此可见这个职业真的很不好干。

宗田凌也能体谅,所以他对老师说:

“是否改变现状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区别。老师与其和我谈,不如去和传出谣言的人谈。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先离开了。”

然后宗田凌也就走掉了。留下一脸无措的老师,也许会觉得他是个很棘手的学生,但这些事情全部都无所谓啦。

宗田凌也是这样想的。

一个例子,鲶鱼效应里,那条被放到沙丁鱼群里的鲶鱼,它本身就很不一样,所以会在沙丁鱼群中引起骚乱。他偶尔觉得自己是一条鲶鱼,但不是因为他认为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而是鲶鱼长得就很阴暗,头部扁平,可能被社会反复捶打过,肉质却也没有因此变Q弹,很没用对吧?而宗田凌也是一个同样阴暗没用的人,以鲶鱼自喻,再恰当不过。

只有一点不太好。阴暗的高中生活,宗田凌也无所谓,不代表别人不会在意。当他离开教学楼没多久,应该说很不幸地,他被人围堵在一条小巷里。

三个不良,应该是学长吧,他们嬉皮笑脸地凑上来,一边说自己借点钱花,一边流里流气地伸手去挑凌也的刘海,要瞧他遮掩的真面目。宗田凌也不过往旁边稍微避了些,衣领已经被揪住。

宗田凌也平静地说:“放开。”

然后他很平静地挨了一拳,结结实实的。

谁让他看起来太好欺负。

同龄人是这样宣泄自己无处安放的躁动的。他们还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光是阴暗的活着就足够努力了,哪有时间思考校园霸凌。

挨打的时候,宗田凌也冷淡的余光瞥到经过巷口的路人无一不加快脚步,好像很怕惹祸上身,并不感到有多意外。

消极、或者说,正确地想,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趋利避害,人性其实一样烂。只是有些人烂得不彻底,有些人又将伪善这项技能学习得特别好。宗田凌也的思想在抽离,仿佛他也是快步离开的行人,变成那些旁观者,因而自然地开始思考晚餐吃不吃拉面。还可以加一颗温泉蛋,尽管他觉得半生不熟的流体很难下咽。

流心蛋,邪恶的文明。

这样想,他的世界一直很安静。

安静到可以轻易地抛却其他声音,专心计算起落在身上的每一拳,在肋骨、背脊,还有脸颊,嘴角因此破皮,淡淡的锈铁味在舌尖蔓延。

这三个人叫什么名字?一些念头如蒸腾的水汽,消失在云层的阴翳里。宗田凌也感觉自己慢吞吞翻身、像一条搁浅的鲶鱼,然后眼睛透过破裂的镜片看到了天空。乌云的表面裂隙纵横,原来今天不是晴天。

他听到惨叫和求饶,很短暂的回神,侧过脸看去,只看到三个不良狼狈跑开的背影。

一个模糊的身影靠近。

宗田凌也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他记起来,刚刚一共有十三个人经过这条巷口。其中七个是他的同级生,他见过。

十三,宗田凌也很喜欢的数字。真的,它实在是一个很好的数字。

尽管他不懂塔罗牌,却很喜欢第十三张主牌,这让他心情有好一点,于是又慢慢的抬起视线,借助这副坏掉的眼镜注视小巷,可以仰视的狭窄天空消失,被一张人类的面孔,被一个女孩取代了。

就像爱丽丝掉进兔子洞。兔子先生拿出怀表,上面的指针在宗田凌也安静观察女孩的时候开始转动。实际这个联想产生得很难得,因为童话一向不会和阴暗的世界观产生交集,不然会很怪。他先留意到她的瞳色,很像山野上被风轻轻拨动的薰衣草。温柔、浪漫,而且很烫。他的眼睑眨动,目光下移,才发觉她的嘴唇一张一合,神情担忧地朝他说着什么。

没有想错的话,星期三那一天放学,阴暗的宗田凌也同学被多管闲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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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离开小巷,大概过去了多长时间?可能是十分钟,也可能是三十分钟。宗田凌也不太算得过来,毕竟时光流逝,其实是很难自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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