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论题。
一些哲学家认为,这个概念本身是不包括任何意义在内的,围绕它展开的讨论皆建立在错觉之上。也许人类只是在时间中前进,而非时间本身在前进,反之亦然。因此,即便有人很难判断到时间的流逝,也是一件情有可原的事,不足挂齿。
至少宗田凌也是这么认为的。
这个时候,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他在路旁,正坐在台阶上发呆;也可能不是发呆。身后便利店的光源将他的影子扯得很长,长到和另外一道影子倚靠在一块。而他的手腕,此刻还被握在别人的手心,紧贴着一片陌生的皮肤,感受到陌生的温度。
碘伏刺鼻的气味在潮湿的空气中蔓延开,宗田凌也让视线向另一旁倾斜,无意识地描摹着道路的纹理。
地砖是裂开的,那条裂缝又在某一点靠拢,一起向拐弯处延伸去。
“可能有点疼。”女生说,“忍耐一下。”
当她用棉球拭去伤口周围渗出的组织液,宗田凌也的眉头轻微地皱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但不知道为什么就被发现了。接着一阵冰凉的小气流吹过伤口,他微微一怔,眼睑又抬起。
观察,或者换个更贴切的形容,他正在审视。
主观意识上,受伤时往伤口上吹气,的确能够缓解伤者感受到的疼痛。也许是因为注意力被转移,更科学的解释是因为皮肤的温度下降,神经末梢传递的痛觉被冷却,所以没有那么痛;大概吧,宗田凌也不清楚。但他承认自己的注意力确实有被转移到。他的视线挪回去,落在女生的发顶上。她正专注地消毒伤口,然后包扎,脸侧一缕黑发掉下来,又被她随意挽回耳后,很恬静,不像可以一拳揍断电线杆、一拳打跑三个不良的人。
“好了!”女生系了一个很漂亮的蝴蝶结,“这样就没问题了,要注意伤口不能碰水哦。”
宗田凌也注意到她的眼睛因此一下弯了起来,好像很开心。然后他安静地看了一会,可能在看那个蝴蝶结,觉得很奇怪,也可能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最后说:
“你不需要帮我。”
刚才是这个女生——宗田凌也有数,她是第十四个经过小巷的。也许是青春期的正义感作祟、或者怀有一个伟大的梦想,她经过这里,看到不良在欺凌同学,于是出手把他们打跑。
英雄救美,在小说中经常出现的戏码,因为出现得太经常反而变得廉价普通。但即使逻辑上没有太明显的错误,宗田凌也仍然觉得她很奇怪。
一是十四这个数字他不太喜欢,二是帮助陌生人处理伤口多此一举,而且很浪费时间,换成是他绝对不会这么做。可她似乎毫无芥蒂,说话的语气仍然非常的轻松:
“没关系呀。你受了伤,自己包扎不太方便。”
完全可以读出她是个好人的讯息。不过,女生也完全误解了宗田凌也的意思。
很明显的一阵停顿后,事实被很冷淡地陈述出:
“我很感激。但我的意思是,你没有帮到我。或者说,你只帮到了今天的我,也许他们明天还会来,甚至把在你这里吃的亏算在我身上。”
女生愣了一下。她下意识说出:“那老师……”
宗田凌也看着她,平静的问:“你有想到什么办法吗?”女生没有声音了。她抿着嘴唇,可能正在想,也可能想不到,有一段时间没有说话。宗田凌也并不意外,他补全后半句,“那么,老师也一样。”
老师也是普通人,和他们共享一个思考逻辑。想不到就是想不到。
不过是检讨、警告,还有没有诚意的道歉。毫无实感的处罚。只会激起不良的反叛心理。在更多的麻烦出现前,宗田凌也将自己从中抽离。他从钱包中取出几枚硬币,作为碘伏和绷带的费用,将它们搁置在台阶上。他站起来,没有看女生的表情,同时开口:
“今天很感谢你。下次帮人前擦亮眼睛,不是什么人都应该帮。”
言尽于此。
宗田凌也朝台阶下迈出一步。只一步,没有走成,身后出现一股微弱的拉力。他的眼珠缓慢转动,看向搭在衣角的手指,骨节纤细,指甲上有很健康的月牙痕。
“那个,我没想到这一层,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宗田凌也平淡道:“没有,你不用在意。”
应该说,这件事并没有被宗田凌也放在心上。不过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但女生微微仰起头,与他对视着,“办法我想到了。”她的眼睛很亮,在阴暗文学匮乏的语言里,应该会被形容成像有流星闯进属于薰衣草的星云,或者别的什么会发光的东西。
掉下来,闪闪发着光,最后会变得比灯泡更刺眼。
她说:“我明天放学再来找你。虽然这个办法很笨,但应该有用。”
宗田凌也没有怀疑自己听错,反而感到一阵费解。
他的眉头扭打在一块:“我没有这样要求你。”
“这是我自己的意思。”女生说话的语速很平缓,情绪也很稳定,“帮助别人本来就不是一个需要被要求的行为,是我自己愿意,你也不要在意。”
宗田凌也注视着她,长达五秒。沉默中时间总过得格外漫长,他因此想到一种自己没法认同的主义,利他主义。行为者无条件地提升他人的福祉,而不考虑任何回报。这里的没法认同,当然不是说反对别人追求利他主义的高尚品格。
甚至原因都很简单:他不想成为他人施加善意的对象。
涉及到人情世故的难题。接受别人的善意,不管主动还是被动,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一旦产生交情,就会被复杂而麻烦的人际关系缠上。
所以,这是正义小姐吗?宗田凌也想,专门来惩罚阴暗批。他看到路旁水洼的倒影,眼睛再次移开了:是一盏坏掉的路灯,一会亮起,一会熄灭。有一辆摩托驶过去,轰鸣声中,水花向四周围溅去,那盏路灯就不见了。然后,他听见自己没有起伏的声音夹杂其中:
“随便你。”
这是故事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