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娘和梅景琛赶到地里,闹事者已经不在,几个邻居在照看陈婶。
原来这响水村一片儿都是一个姓王财主的土地,陈婶等皆是佃农,每年要向王财主交五成的租子,往年还好,陈婶儿子儿媳有的是力气,一家人也勉强能过活。
可去岁,朝廷要征鞑鞑,国库连年向鞑鞑供奉白银绢帛数十万,早已空虚,如今又要打仗,少不得向百姓征税。
羊毛自然出在羊身上,王财主多交了税,就提了佃农的租子,要收七成,佃农们敢怒不敢言,又在这里世代过活,没有其他出路,只能咬牙认了。
凤儿的爹娘为了挣这笔租子,进山捕蛇卖,被毒蛇给咬死了。留下陈婶和凤儿祖孙艰难过活,邻里少不得多帮忙,可每年的租子是笔大数目,自家尚且顾不过来,也就无能为力了。
今年又到收租子的时节,陈婶拿不出来,那赵财主听说凤儿出落标致,想让凤儿去给他做妾抵租子,陈婶不乐意,这才遭了这顿打。
美娘没想到陈婶家落魄至此,竟有着她的原因,一时心里很不是滋味。
梅景琛当初反对北征,是不是知道老百姓不堪重负?
“这些黑心的财主,早该整治了。”美娘气道,佃农辛苦耕种,竟然只得其三,如何养活一家人?
“三叔前些年既为阁老,为何放任这些富户剥削鱼肉百姓?”
美娘此番,着实有些迁怒了,梅景琛年轻,不过是次辅,朝内斗争不休,党同伐异,就是几个阁老也分了好几派,他虽有许多附庸之臣,但他寒门出身,根基尚浅,何况,若大多数朝臣都簇拥他,只怕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也要慌了。
大齐立国以来,重文轻武,加上长久推行的更戌法,时常更换将领,以防拥兵自重,使得将领与兵士割裂,无法齐心,藩王各有军队,各自为政,兵力分散。为了维护皇权,先帝又广征士兵,增加国库开支,也加重了百姓负担,却又找不到强将练兵,是以导致同鞑鞑作战连连败绩。
这六年,他苦心竭力只做成了一桩事,裁撤了军队的冗官冗兵,精心挑选了能征善战的将领,废除了更戌法,收拢诸藩王的兵力,严肃军纪,提高了大齐的军事能力,是以,去岁皇帝御驾亲征,才所向披靡,夺回燕云十六州。
但他这番作为却得罪了大多皇亲贵胄,动了他们的利益,那段时日他连在府里都要提防有人刺杀。
他任命了大部分的将领,因此也受到了帝王的猜忌。
这条路,太艰难。
在柴桑这一年,他已经拟好了土地改革的蓝本,他出身寒微,自然知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道理,皇族、勋贵、官僚、富户全都在吸食贫苦百姓的精血,且贪得无厌,百姓被压迫,剥、削,生存艰难。
岂不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君为轻,民为贵。
土地落在少数的剥、削者手里,却将沉重的赋役摊在百姓头上,这样下去,百姓迟早要反。
一个国家,不怕外忧,唯恐内乱。
他要将土地从贵戚权门、富家巨室拿出来,分给广大百姓,让他们不缺吃穿,安居乐业。
他想兴国安邦,创下太平盛世。
若说整顿军事只是动了豪强的利益,改革土地就是要了他们的命,梅景琛已经预见了前路的荆棘险阻,必定是火海刀山。
“总有清明那一日。”梅景琛道。
眼下要紧的是那王财主放话,若三日之内交不出佃租,便要强纳凤儿进府。
凤儿请了大夫回来听说此事,拿了菜刀就要去找王财主拼命。
美娘赶紧拦下,“你这不是自投罗网?他人多势众,只怕还没近身便被捉起来了,到时候扭了你送官,可怎生是好?”
“我管恁多,杀一个赚一个!”
“凤儿!”美娘劝道:“让我想想办法,十两银子,我来凑。”
好容易劝住了凤儿,美娘同梅景琛面面相觑。
“三叔,丁一什么时候能找来?”
都到这个节骨眼儿了,丁一若再不现身,难道真要任由凤儿被抢?好歹陈婶子如此热心招待他们,岂能袖手旁观。
梅景琛:“不知。”
美娘认真打量他,问:“三叔是有什么好法子帮凤儿?”
“无。”他伤重,连教训那财主一顿都做不到。
美娘深吸了口气,所以丁一根本就没有跟来,早知道……算了,梅景琛即使还剩半口气她也不是他的对手。
“你身上总有值钱的东西吧?”
梅景琛对上美娘期待的双眼,默默不语。
袖子里的银票早就被江水浸泡坏了,而为了掩饰身份,他根本没有带任何随身物件,唯一的玉佩也让丁一带走了。
他虽出身商贾,又是庶出,但也从未这般拮据过,连适才大夫的诊金都是陈婶子垫付。
梅景琛一时有些窘促。
美娘明白了,这可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她有些愁。
梅景琛想着,待再将养两日,他找个机会潜入那财主家,取些银子出来应付。虽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但时势所迫,那财主又非善类,只当是替天行道了,总归,他原本就是个不折手段、蝇营狗苟之人,算不得君子。
是夜,美娘总算有了几分良心,将床让给了梅景琛,反正他现在死不了,不如讨个乖卖个好。
她自己趴在桌子上睡了。
梅景琛闭眼假寐,突听异动,紧接着两枚暗器破窗向床上射来,他利落翻身下床躲过,惊醒了美娘。
“怎么了?”
“有刺客。”扯动伤口,梅景琛蹙眉,拉住美娘的手腕将她往身后护。
“咦,银子!”美娘惊讶道,在床上拾起两锭五十两的银子,“这是丁一送来的吗?”
虽然不知道美娘为何如此信赖丁一,但确实不是丁一。
“难道是有侠士劫富济贫?”美娘拿着两锭银子高兴不已,“这下,凤儿有救了,这些银两足可让他们无忧度日许久了。”
正说着,对面陈婶的屋子也传来凤儿欢喜的声音。
“苍天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