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一声响,吕茂才被倒吊在半空中。
成对的裹脚布受到了感召,一个松开了舵手,一个自他的脚踝向上蔓延,最后双双将他裹成了个蚕茧,只露出个脑袋。
裹脚布的恶臭几乎将他腌入味了,继兄弟们吐得肝肠寸断后,吕茂才吐得五内俱焚!
吕茂才留着阴阳头,脑门剃得程亮,后半截及腰的长发,编成了老鼠辫。
整船的阴魂,同他一般,留着满清男人独有的发型。
吕茂才虎背熊腰,一米八的大高个,中庭饱满,五官端正,端的是正气凛然的面相。
许是这撮老鼠辫的原因,让他五官乱飞时略显猥琐。但五官气质还是完胜船上的十一人的。
“是茂才!”差点没被裹脚布勒死的舵手卓奇迈最先认出了他。
船员们双手牢牢地捏住了鼻子,逐一认真地仰头看去后,纷纷认出了他来:
“还真是茂才啊,都过去好久了,茂才还活着呢!”
“这还是我死后第一次见到熟人!”
“茂才你太臭了,能不能离我们远点?”
……
十一张嘴齐张,叽叽喳喳的,比清晨的菜市场,更加喧闹。
吕茂才边呕吐边眼泪汪汪地提出了终极诉求:“……我要……我要跟着你们……们一起去龙宫当……当鼓手!”
“我被裹脚布……被困在这江里几百年,也找了……了了了……找了你们几百年呜呜呜呜……”
晚娘表情安在如此正气的五官中,显得极是违和。
吕茂才简单地倾诉完当年翻船后自己的艰苦处境后,船员们唏嘘不已,纷纷询问起了家中的情况:
“我老婆苗苗跟儿子豆儿还好吗?”
“我妻子生了吗?我走的时候,她都怀孕八个月了,还不知道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我家走丢的那只老母鸡找回来了吗?”
……
吕茂才被成堆的问题砸得脑袋瓜嗡嗡直响,只能用中气十足的声音,再次强调了自己的终极诉求:
“我要当鼓手!!!”
卓奇迈叹气道:“茂才弟弟,何必呢?龙舟赛手的名额已经报上去了。几百年了,龙王已经习惯没有鼓手的龙舟了。我们在龙宫没地位没身份,你这样我们也很为难啊。”
“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妻子多念你,执念缠身的人,如何去得了龙宫?”
卓奇迈指了指他身后。
吕茂才刚要回头,里三层外三层缠着他的裹脚布齐齐松开,回到了柳环的三角畸形脚上。
他则脑袋朝下,重重地砸回江中,好一会儿,才扒拉着船身探出脑袋,大半身子都还泡在水中。
一眼与江岸边的柳环对视上,他连忙侧转开身子,避开了她的视线。
柳环温情脉脉地盯着吕茂才,说道:“茂才,我找了你一百九十三年了,走,该跟我回家了。”
吕茂才抱住了光溜溜的前额,大叫道:“我不要!”
柳环将将小鬼往前推了推:“你看我们的闺女珍珍,都五岁了。珍珍,去喊爹爹回家。”
“呵呵呵呵呵。”小鬼将脑袋摘下了,一抛一踢,梳着小揪揪的小脑袋就在空中划过一个完美的抛物线,而后落进了吕茂才的怀中。
大大的眼睛直溜溜地盯着他,张嘴便喊:“爹爹。”
“啊啊啊啊!!!!!”
便宜爹惨叫着差点没把这颗脑袋丢上天去,但如山的父爱让他牢牢地抱住了脑袋,徒手撕碎重重的内心防线,试探地唤了声:“闺女?”
脑袋:“呵呵呵呵呵。”
柳环指着不知何时坐到了船尾的宁乐说道:“你旁边坐着的是二闺女,乐儿,喊爹。”
宁乐闲适地坐在船尾,双脚悬空晃荡着,因为过于短小,划拉不到江面。
她将指甲放进嘴巴里,水灵灵的眼睛里分明写着,你要敢应声,我就把你的脑袋摘下来,串起来烤了吃。
吕茂才连忙摆手:“别别别别别!”这架势,我喊你爹才是!
但随即,他马上意识到了不对,大叫道:“不对!柳姐儿,我们根本就没同房过,哪来的闺女?!”
柳环不为所动:“大婚之夜,你撇下我,独自去书房睡。留我一人独守空房,遭尽族中人耻笑。
自被卖进你们家,我无怨无悔地照顾了你十年,你是我的丈夫,也是我后半生唯一的依靠,我爱你敬你。
家中无仆妇,大小伙计全是我在做,我当牛做马,以一己之力供你考上秀才,可你又是如何对我的?
大婚第二日死得不明不白的,族中人一边骂我克夫,一边把家中所剩无几的财产全给霸占。
因为我没给你诞下一儿半女,他们也把我赶出了宅子。我就只能穿着新婚那日你夸过好看的嫁衣,一遍遍地在这江边走,想要找回你,这一找,便是一百九十三年。”
说话间,不断有啪嗒淌水的声音响起,最后一句话落毕,柳环已经浑身湿漉漉的了,现出了两百年前的死相。
“陈世美!”宁乐不知从哪掏出了一把炒瓜子,边磕着边一针见血地点评道。
近两百年未曾吃过东西的整船成员,眼巴巴地盯着宁乐,下巴跟随着她嗑瓜子的动作,而上下点着。
“给我磕。”宁乐从小红裙的隐形兜里掏出了一把瓜子递给卓奇迈,“不准用嘴。”
“……”吕茂才终于愿意直面柳环了,问道,“柳姐儿,你是怎么死的?”
柳环:“我就这么一直走,一直走,走得我脚好酸好痛啊。于是我就把霸占我们宅子的人全赶走了,这才能偶尔坐下来歇歇。我还给我们找了两个可爱的孩子,这样族里的人就没办法再赶我走了。”
“两个孩子长得好看吧?嘻嘻嘻,这可是我精挑细选的。”
语气无半点委屈怨恨,竟像是强忍着笑意,到最后才笑出了声。
笑声阴测测的,扭曲至极。
吕茂才叹气道:“柳姐儿,我不到七岁,你便到了我家。我一直将你视作我的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