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同时具备父亲丈夫和儿子身份的男人,他或许曾经有过“好”的时候,也曾经与妻子相互扶持,共同奋斗,打下一片家业。是令长辈骄傲的孩子,也是承担责任的慈爱爸爸。
“先是赌瘾,三百二十万一夜清空。我们家的生意资金全部被他花光,妈妈受不了,也知道陷入赌博的人无法挽救,于是提出了离婚。他那个时候脑子还是清醒的,平静地让妈妈走了。”
金桃的声音回荡在狭小的隔间里,白天的时候,她总是迷迷糊糊的,像个不讨人喜欢的坏脾气怪人。可是现在,她的脑子清醒了,却装满了无尽的痛苦。
“但是他却坚持把我留下,我不明白为什么。如果他真的爱我,那么他应该知道留在他身边不是好的选择。或许他也曾经憋着一股气,以为自己能够改好,想要东山再起。可是事情并没有往好的方向发展。”
“他去找奶奶借钱,奶奶不肯把用来养老的资金交给他,他就发疯,又哭又闹,撕自己的衣服,说还不如死了,寻死觅活。我恨死他了,他经常整夜整夜不回家,还在读书的我只能跟着奶奶住,他还想破坏我最后的栖息地……我不跟他姓了,这是当时弱小的我唯一能做的反抗。我叫金桃不叫张桃了,奶奶的姓很好听,我很喜欢。”
张思华想要证明自己,证明给离他而去的妻子看,证明给那些嘲笑自己或是对自己必如蛇蝎的熟人、朋友、亲戚们看。要将自己曾经打下的基业挽救回来,他能做到一次,也能做到第二次。他是如此坚信着的。
但实际情况比他想象中的要糟糕许多,他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双腿,不断地踏入赌场之中,他的双手去触碰那些随处可见的赌具,一遍又一遍。偶尔清醒过来,又很快沉溺其中。
“后来,我根本不指望他赚钱,我只想要他安安分分地活着。奶奶有退休金,我工作以后也已经可以养活自己。哪怕我们的生活拮据一点,只要家人在,一切都有希望。我恨他,但我没有办法抛下他。他只要在家里待着就好,这么简单的事情,他都做不到吗?”金桃发出了声嘶力竭地控诉。
一个曾经成功过的失败者,难以接受自己的现状,就像由奢入简难那样,他会想尽办法拿回“本应属于自己的一切”。
他开始沉沦。
“张思华几个月几个月地不回来,说找到了赚钱的路子,然后开始断断续续地给我们打钱。那时候我和奶奶都很高兴,以为他改邪归正了。虽然苦点累点,但至少不再把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全部扔进赌场打水漂了。”
“但是没想到过了一段时间,他又杳无音讯地消失了。再次听到他的消息,是奶奶从别人嘴里打听到的。他沾了毒,进了强制戒毒所。之前所谓的赚钱,就是跟他称兄道弟的毒友借了钱给他。”
“我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夸他还记得自己有个七十多岁的老娘和二十来岁的女儿。但是很好笑,这也是我和奶奶听来的消息。”
金桃的语气格外平静。
“他出戒毒所以后,从以前的熟人那里要到了我的工作地址,来问我要钱。戴着个帽子,戴着口罩,在我的下班路上堵我。我见到他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他骨瘦如柴,眼窝凹陷,甚至我一推就能把他甩开。暴躁、易怒,我话还没说完他就开始揪自己的脸皮,我不相信这是曾经将我高高抱起的父亲。他的赌瘾变成了毒瘾。”
一个失魂落魄的商人,难以接受巨大的落差。无论说他为了家人也好,自私也罢,昏了头或是清醒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甘愿向下沉。
事情再无转机。
“那你为什么死了?”迟林轻声问。
“我为什么死了?”金桃的语气飘飘乎乎。她的眉毛皱成一团,似乎也很疑惑。
“你还记得你的信吗?谁跟踪着你?”
“是他……是他……!”金桃看起来痛苦极了,“他吸完了奶奶的血,就把主意打到了我的身上,像对奶奶那样让我一遍遍回忆他对我的好,我不理他,他就不停地去我公司找我……我被迫离开了我的家乡,将奶奶托付给了疗养院。”
奶奶的疗养院。奶奶就是金乐美。
拿不到钱的张思华彻底疯了,加上他的毒瘾发作,他最终还是向自己曾经最珍视的亲人挥舞下了屠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