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刚过,金陵城里好不容易才下了一场雪。
可惜那雪才下了半夜,没过几日就化了个干净。
所有人猜测今年是个暖冬,都盼望着春日会来的早一些。可惜…天不遂人愿。
等到春闱三月,金陵城里还是冷得让人哈白气。这湿冷的日子挨了一天又一天,却不见高悬的太阳再热烈些。
入夜苦寒,街上的人肉眼可见地少了起来,
华灯初上,朱门显贵拂去身上风雪。金陵教坊司十四楼此刻正熏得满楼暖意,到处都是丝竹管弦轻歌曼舞的温柔乡。
鹤鸣楼内,柳念青顺手打开窗户在案前擦拭琴弦。冷风带着碎雨,落在案前,将整日的头昏脑胀吹得一干二净。
早前有小厮来说,今夜有人在鹤鸣楼宴请太子幕僚西川先生,点名要她以琴音助兴。
西川先生,金陵城里都传他,雪胎梅骨出淤泥而不染。
柳念青在教坊司待久了,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这金陵里传的得像西川这般的人,她只是听说。也不知是是沽名钓誉,还是人如其名。
不过有人曾和她说过,这书生风骨最是让人羡慕,也最是让人快意心动。
“西川...”柳念青信手拨弄琴弦,三五不成调,连自己腰间的白玉芙蓉佩磕到案角都不知。
“念青姑娘!”
“念青姑娘!”
外面不知道是谁扯着嗓门喊她,几声嘈杂打断了柳念青的思绪。屋外有人去拦被人呵斥,只见他脚步蹒跚一下撞开了门。
那人进了门愣在了原地,屋里安置着一道山水屏风,恰好隔开了他与柳念青。
柳念青错愕了片刻,便缓缓道:“百户大人,今日怎么不当值吗?”她嗓音变得有些软糯,隐约有些勾人心魄。
李杨面上驼红,浑浊的眼睛仿佛有了片刻清明,“念青姑娘知道在下。”
“户部侍郎的公子,镇抚司衙门里年轻有为的百户大人,奴家哪敢不知。”
从前李扬来鹤鸣楼当过一次差,那次正巧见到了柳念青。
那天的柳念青恹恹地站在二楼,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的锦衣卫在处置罪臣女眷。一楼的李扬正打量着周遭,抬头就看见了她,瞧她冷眼看着这一幕幕,好像都不甚在意。
那感觉就像是淤泥里败尽的残红。
柳念青,她看着像是鹤鸣楼的人,骨子里又不像是鹤鸣楼的人。
就是这样的感觉,让李扬朝思暮想,念念不忘。
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从前又有什么身份,李扬倒是查到了些只言片语。案卷上说柳念青出身金陵城的书香门第,元安时家族谋逆,牵连她沦落教坊司,终身不得赎。
那年她才不过十六岁。
后来李扬总来鹤鸣楼,却很少见到柳念青。
他今日高兴喝多了酒未去镇抚司衙门当差,现下趁着酒兴闯了柳念青的房间。隔着屏风只见伊人曼妙的身姿,近在咫尺让他不由蠢蠢欲动。
李杨醉醺醺地歪了歪脑袋,随即扬起头笑着地朝柳念青卖好,“念青姑娘,我快升上千户了。”像她这样身世凄苦的女子,需要寻个长久的依靠才好。
话落,他又拍着胸脯说:“念青姑娘,你若是想离开教坊司,我可以想办法让我父亲为你勾去贱籍。”
“可以勾去贱籍?”柳念青嗤笑一声,“公子可知道我所犯何罪?曾经是什么人?”
“户部侍郎...”柳念青意味不明地念着这几个字,像是在怀念什么。
听着她软糯的声音,却只能看到一个朦胧的轮廓,李扬情难自抑地上前走了几步。
他念着眼前人的名字,"念..青"。
凭空出现了一把绣春刀割断了他的喉咙。
不知何时房间里多出了一个人...
喧闹的鹤鸣楼在这一瞬变得静谧,滚烫的鲜血淅淅沥沥滴在地上。
李杨愣愣地用双手捂着鲜血直流的脖子,倒在地上□□着想要喊人,“啊....呃..呃..”
他挣扎着向门爬去,爬了没几步,就被一个熟悉的面孔挡住了前路。少年穿着飞鱼服,面容白净唇色红润,清隽的眉宇间隐约透着一丝阴鸷。
“千户的位置只有一个。”
他蹲下来冷漠看着李扬瞪大的眼睛,“你是百户,我也是百户。我家世不如你,不是户部侍郎的公子。
“但是没有人能挡我的路。”
柳凭风很早就被人送进镇抚司里当锦衣卫,他和李杨年龄官职相当,却处处低他一头。
李扬也没想到,平日看起来老实本分的同僚有一日会对他下杀手。此刻他就像粘板上的鱼肉,用尽了力气也抓不住柳凭风的衣角。
李扬不知道柳凭风为什么要杀他,一个千户的位子而已,他可以不要,为什么要杀他呀。可怜他从踏进了这个门起,就注定了自己的结局。
柳凭风将刀收了回去,随手合上了李杨死不瞑目的眼。
屏风内柳念青耐心地饮完一口茶,等着外面这一幕结束。片刻后,她不慌不忙整理完衣裙走出屏风。
少年眉间溅上了零星的血迹,脚下是漆黑的影子,屋里明亮的烛火照亮了他的脸。
柳念青无视地上的人,走到柳凭风面前,她抬手为他拭去血迹。
“姐姐。”柳凭风下意识侧头避开了眼前人的手帕,“我做的好吗?”
少年抬头乖巧地看向眼前的女子,无邪中又夹杂着一丝残忍,像是在讨要什么奖赏似的。
“别动。”柳念青全然不在乎,她用手板正了柳凭风的脸。柔软的手帕轻轻地触碰到少年的肌肤,她轻轻地质问:“柳凭风,你...为什么要在我这里杀人。”
气氛莫名的僵持住了,柳凭风尴尬的讪笑两下,“姐姐...”
到底是户部侍郎家的公子,处置得如此随意。要是让人知道李扬是在鹤鸣楼失踪,天知道会给她惹出多少麻烦。
柳念青斥责了两句,“还是意气用事。”
柳凭风听罢,弱弱地垂下了头。今日,他确实有些莽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