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娘!不许睡!同安澜说说话!”
打小听话的王苏木同沉重的眼皮做起抗争,良久才吁出一口浊气,搬出幼时惯用的说辞,“阿兄,我就闭一下下眼,保证不睡……”
素来娇惯着她的王商陆这一回却不依不饶,手上银针不停,“你不早就说替孩儿想了个好听的名,不妨说与咱们听听,安澜若是也无异议,等下就能用上。”
果不其然,王苏木闻听此言,缓缓地掀起眼帘,看看裴骘,又看看王商陆,毫无血色的嘴唇微不可察地牵了牵,“小时候……我经常梦见……我们……住在很漂亮的山上……有猞狸样的大山猫作伴……它总唤我‘和光’……”
当“和光”二字如羽毛般从王苏木口中飘落时,轩辕之巅紫雷轰顶,九重天赤寰殿外的绛霄鼓被铺天银索擂出震天撼地的连绵声响。
一道天闪堪堪劈中圜则殿外的日晷,昆仑石晷面应声裂成两半。大殿中授法的怀渊一掐指,下一刻便现身时极镜前。
“阿爹阿娘走后,便再不曾梦见……那只大山猫,怕不是也将我忘了……夫君,你喜欢‘和光’这个名字么……和光同尘,与时舒卷……光尘游走天地,最是自在……我们的孩儿,就叫和光如何……我未尽的梦境,让她替我去……”
一字不落地听到这里,怀渊心胆俱裂,种种过往,万千思绪,都如千重云水般在脑中一泻千里。他无论如何也没想过,和光的转世,竟会是王苏木。而此一瞬,他也有所恍惚,此间莲世,真就只是个幻境么?
望着王苏木愈发苍白的面容,裴骘的泪夺眶而出,“都依你……和光……好名字,我再喜欢不过……”
“大人……瑶草花开了么……”
裴骘一滞,茫然地向王商陆投去问询的目光。
王商陆的心在这一刻沉到谷底,他转身抹去眼角的泪,低声道了句“我去瞧瞧祖父到没到”,便疾步向外奔去。
裴骘呆愣愣地目送他离去,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一点点从他心上硬生生剥离,天边轰然一声雷击,他张了张嘴,明明没有言语,却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开了,你瞧。”
王苏木应声睁开眼,裴骘掌中当真托着一盆她不曾见过的花草——桃形的叶子层叠舒展,其间点缀着娇黄的小花,一如玉李屑金,朵朵都笼着一层辉光。
“你曾许诺,若我真寻来瑶草,你便应允我一件事……”怀渊说。
半晌,王苏木无声地笑了,气若游丝,“大人说说看……”
瞬息之间,惊惧、惶恐、愤怒、无力等复杂情绪齐齐涌上裴骘心头,他警醒到,是“那个人”又出现了。他心知肚明,若“他”要带她走,他想抗拒都无能为力。但他亦知晓,倘若真到药石罔效的地步,怕是也只有“他”能救她。
两害相较,裴骘愿意赌上一赌,只求能换得王苏木安然无恙。
怀渊静静地看着她,给出一个出乎裴骘预料的回答:“我想你好好活着。”
王苏木缓缓吐气,吃力地抬起手来,抚在他脸上,“夫君……我们一起……淋过雪,也算此生……共……白头……你也要好……”
通天坼地的雷霆吞没院外纷至沓来的脚步声,王苏木的胳膊毫无预兆地从裴骘的脸上滑落。
雷鞭劈开混沌,似将裴骘的心一同撕裂,怀渊不由自主地捂住了遽痛的胸口,他甚至分不清,如此清晰的痛感,究竟是裴骘的,还是他自己的。就在怀渊分神的刹那,裴骘冲破他的禁锢,发出仰天悲嗥的一声,七窍震出汩汩鲜血,一头扎倒在王苏木身旁。
芳菲五月,大雪漫天,湮没尘封此间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