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一听出生在北方,某所不知名三线城市。那里有浑浊的空气和拥挤的人群。天空时常飘着迟疑的阴云,好想像要下雨却又不下,偏偏吊着大街上行色匆匆,神态各异的男女老少。
他在寒冷的冬季出生。他出生那一天下了很大的一场雪,把整座城市掩埋。一切浮于表面的污垢,消逝在见惯了脏污的人们面前。也正是在他出生的那一年中,他的父亲远走高飞,一路南下,去追寻他所谓的前途和命运。
钱一听睁着懵懂无知的眼睛盯着坐在他摇篮边沉默的李春红,不哭不闹,平静得不像个正常婴儿。他的母亲怔然,感觉自己正在被这孩子窥视。钱一听从母亲淡漠无助的眼神中学到了人生的第一课——世界上没有一种关系是牢固稳定的。
钱一听的名字很奇怪,夏语冰后来问过他为什么叫这个。
钱一听很认真想了想,告诉她:“我三个月大的时候,我表姐来我家做客,嚷嚷着要喝可乐。可能她那个时候年纪小,才四岁,知道可乐怎么说但不知道量词是什么。她就说要喝一桶可乐。我妈就笑了,说那叫一听可乐。听见这个词我就哭了,我表姐冲我咯咯笑,说‘一听一听’。我妈当时正费尽心思帮我想名字,听见这个就说不如叫钱一听吧。我的名字就这么草率定下了。”
夏语冰被逗乐了,“阿姨还挺幽默。”
“你又为什么叫夏语冰,不觉得也挺奇怪的吗?”钱一听问。
“夏虫不可语冰啊,小钱。”夏语冰诧异地一摊手,“可别告诉我你们语文课没学过这个。”
钱一听语塞,又没有什么好反驳的,只能继续问,“那你为什么不叫夏虫冰?”
“你为什么不叫钱一桶?”
“……”
钱一听的家在一个废弃工厂旁边的小区里。他房间的窗户正对着那座工厂。当他无聊的时候,他就呆滞地看着被窗格阻拦的外面冷色调的世界。
在没有遇到夏语冰之前,他将颜色分为两种,冷色和暖色。因为色弱,他看到的世界,总比常人看到的要淡很多。所以在他眼中,这个世界带给他的感觉是冷的,因而可以归为冷色调——事实上他好像没碰到过什么暖色调的东西。
北方的空气是寒冷的,无色地带动时间粘稠着流动,这种微弱的粘稠性却能轻易让钱一听感知到。准确的来说,是十岁之前的钱一听。
那时候钱一听有矮矮的个子,单薄的身体,孱弱的面孔。每天套着一件老气横秋的老头衫,长长的刘海盖住了小孩圆圆的眼睛。像一只孤单的游魂在从不点灯的家里飘来飘去。
家里的长辈都不是很喜欢这个孤僻古怪的男孩,甚至一度以为他是个哑巴。事实上钱一听只是不喜欢和不喜欢的人交流。
钱一听喜欢和妈妈交流,喜欢和家里的老黄狗交流,喜欢和这个世界上所有暖色系的事物交流。这个男孩,有非常敏锐的判断力和观察力。
然而钱一听很少得到交流的机会。他三岁的时候,李春红外出工作,她工作的地点是一家图书馆。对于是否把钱一听一同带去这个问题,她考虑了很久,最终还是放弃了。她很怕孩子太小,她一个没看住孩子就被人带走了,这就是一辈子的事了。
李春红是个爱瞻前顾后的人。她的前夫曾指着她的鼻子骂:“这么婆婆妈妈的脾气,谁他妈受得了。”她穿着油腻腻的深色围裙,温和地对前夫笑笑,像是自言自语对自己说,
“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带钱一听去工作李春红不放心,但把一个四岁的小孩独自放在家里又太荒唐。
好在钱一听的小表姐汤漓——李春红姐姐的女儿,主动请缨要来照顾小表弟。
只有七岁的汤漓小朋友像个小大人一样振振有词:“我想要照顾弟弟嘛。而且妈妈你白天去上班,我一个人在家也很闷的,我可以和弟弟玩。中午妈妈可以从单位里赶回来给我们做饭。”
汤漓用她的小胖手指拽拽李春红,“姨,我保证我会看好弟弟的,我真能。”
李春红和李秋月对视一眼,最终还是李春红叹口气,“唉,这不胡闹的吗。”
李春红上班之前,把家里电闸给关了。千叮咛万嘱咐汤漓:“果果千万要照顾好弟弟啊,在屋里面玩,不要趴窗户,不要去厨房,离墙上充电的地方远一点,不要随便给陌生人开门。乖乖的小姨回家给你们带好吃的啊。”
汤漓乖巧地点点头,牵着刚刚睡醒,脸上还带着点懵的弟弟的手,送李春红走出了门。
李春红走到小区的门口,还有些不放心地回头看一下自家的窗户,虽然看起来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
李春红忽然百感交集,她想起自己十几岁的少女时代,每天早上和姐姐一起背着书包出门。她们的母亲总要一路把她们送到小区门口,然后目送她们走远。
十几岁是最骄傲最愚蠢的年纪,李春红义正严辞地跟母亲抱怨,“妈,我不是小孩子了。”
母亲很温柔地看着她,“可是我担心你们啊。”
母亲在一次次地目送中逐渐衰老,目送着她的女儿成为下一任母亲。不间断的爱意从一次次的目送中绵延至孙辈。
不知道自己又会在第几次的目送中老去呢,李春红暗暗想。
随着门被嘭得一声关上,钱一听开始慢慢清醒过来。在他眼前,是张牙舞爪向他扑过来的小表姐。
“姐...姐姐,我觉得这样不好。”钱一听头上被汤漓扎成两个小揪,细软的刘海被五颜六色的小发卡夹住,露出光洁白净的额头。身上被缺德的小表姐用从自己家偷来的丝巾装饰的花里胡哨。
“嘘。”汤漓很严肃地拿手抵住嘴唇, “ 现在我不是你的姐姐,我是你的妈妈。你现在是我的女儿,女儿知道吗?”
“可…我是男生。我的妈妈叫…叫李春红。”钱一听吐字还不清晰,一字一句说的极为磕巴。汤漓恨铁不成钢地敲敲他的头,
“所以是假装啊。”
“哦。”钱一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汤漓小表姐的母性被钱一听成功激发。她慈爱地注视着自己美丽的“小女儿”。她内心的表演欲望也熊熊燃烧。平时看童话故事后剩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