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
平常这个点方芸已经睡了,江沉没开灯,放轻动作换鞋,进门。
楼下,烧烤摊沿街一字排开,车流和人群混作一处从骑楼下穿过,万家灯火透过窗拦照亮室内尘埃。
人间烟火气中,更显屋里冷清。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客厅的灯被打开,方芸披着外套从房间里出来,语带责备。
“......学习的事,有点麻烦,弄了很久。”
江沉随口扯了个谎,将受伤的手揣进兜里。
“又是竞赛的事吧?”方芸对这个从小就理智稳重的儿子向来放心,听他这么说就没再起疑心,“那你要不要吃点什么?妈妈给你做。”
“在学校吃过了,你去睡觉吧,我没事。”
江沉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余光扫过柜台上大大小小的药瓶,都是方芸的,上面用笔做了细致标注。
早上、中午、晚上、睡前......
柜台下,抽屉被病历和病理报告堆满。
厨房里,中药的涩味还未散尽。
琐碎,零散,平常。
江沉双手撑住桌沿,罕见地生出股无力感。
“沉沉,”方芸在后面叫他,语气迟疑,“这周末你爸爸生日,你去吗?”
江沉没回。
方芸瞧着他藏在阴影中的小半张侧脸,摸不清他什么反应。
她知道江沉对他爸爸有怨恨,但想当然地认为这恨意是源自他爸这么多年的不管不顾,归根结底,哪有孩子不渴望父爱的呢?
现在他爸想认这个孩子,多联络感情总是没错的。
“他年纪大了也不准备再折腾,就办在家里,我知道你不待见他,但他毕竟就你这么个儿子,以后妈妈要是走了......”
“你想见他,就自己去吧。”
江沉咽下最后一口水,平静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我这周要月考,挺忙的,就不去了。”
方芸还想说什么,江沉已经绕过她回自己房间。
“早点睡,晚安。”
浴室里,水声淅淅沥沥。
江沉站在淋雨头下,眉头紧皱,将已经结了痂的伤口再度撕开,放到水下冲洗,血迹顺着水流而下,流进排水槽。
冲洗干净后,他盯着发白的血肉,眼中浮现出那根钢棍。
携着呼啸的风声,最近的时候离他不过一个手指头,擦着头发过去。
这个距离,即使因为警察到来而收了势,落下时也不可避免地划到。
其实没多疼,若不是陆眠提醒,他可能都不会注意。
空白思绪逐渐被双灰蓝的眼取代。
江沉闭上眼,按在墙壁上的手无声攥紧,任凭温热水柱淌遍全身。
又想起她。
水流停下。
江沉随手拿了件T恤当睡衣,湿着头发从浴室出来,到客厅找了些治外伤的药,也不管效果对不对,用棉签沾湿了就胡乱往伤口处抹。
不像是在上药,倒像是上刑。
叮咚。
放在床上的手机震动了下,他瞥过去一眼。
是个来自班群的好友申请。
江沉没理,随手将手机丢到一旁。
声音依旧响个不停。
【我是姜晨,麻烦加下。】
【有很重要的事。】
【对不起,我知道我的事给你带来很大困扰,听彭越说你们去警局了,想和你道歉,能添加一下我吗?】
【不然我明天去班上找你也行。】
江沉啧了声,丢开棉签,点了同意。
姜晨消息来得很快:【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会看到你送我回家,还去找你麻烦,你受伤了吗?】
【没。】
姜晨:【他不是我男朋友,之前纠缠我被我拒绝了,我真的没想到......】
【嗯,知道了。】
回完这句,江沉没再看她发了什么,退出聊天界面。
怕她再来一次消息轰炸,他干脆把人删了,走到桌子前坐下。
书桌上堆了些卷子和工具书,都是他之前竞赛时剩下的,另一边还放着张大学照片。
高一入学时,于浩让他们将目标大学和学习宣言写在纸上,打印冲洗成照片。
每个人都有两份,一份发给他们,一份贴在教室里,以此激励他们认真学习。
教室后面黑板上,他照片上的目标大学还是以数学系著称的A大。
而手里这份,目标大学那栏早就划去,用黑色油性笔草草写下南港大学四个字。
因为离家近。
江沉没有留恋,将它们都丢进垃圾桶,从一摞书中找到还未写完的物理试卷。
高考与竞赛考核标准截然不同,他从小习惯了竞赛的环境,突然转向另一个赛道,就得付出比平时更多的努力,才能做到游刃有余。
屏幕亮了下。
江沉此时正好做完一份试卷,抽空一抬眼。
是陆眠。
【你是不是没处理伤口?】
【你那个伤口是被铁片割的,要做处理,不然会感染破伤风。】
“......”
江沉眸光暗了瞬。
他没拿手机,再度低下头,却迟迟未动笔。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绪被这简单的一句轻易扰乱。
为什么?
明明不喜欢,却还是要关心?
手下的笔像是有自主意识,等恍过神来,本该写着物理公式的地方,出现个不该在那的名字。
陆眠。
江沉指尖悬停在半空,凝视这两个字半响,好似这会才认识它们一样。
数秒后,他用笔涂掉字迹。
动作力度很大,甚至穿透纸面,在桌上留下几道磨痕。
...
另一边。
陆眠抱着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