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江沉站在陆眠家门口,对着那扇老旧的木质大门沉默良久。
小区是很多年前建成的,保留着南洋和老式洋楼固有的建筑风格,红砖外墙,闽南式屋顶,铁质栏杆和阳台,梧桐树影影绰绰,将阳光切割。
江沉低头看了眼手上包装精致的巧克力,直觉陆眠不会喜欢这种甜腻腻的东西,这东西对她来说也谈不上稀罕,但抵不过方芸坚持与热情。
其实她不坚持江沉也会来。
江沉不太清楚自己现在对陆眠是什么想法,但思来想去,还是想见她更多些,他伸手敲响门铃。
老房子,连门铃都是铜制的小钟,下面伸出道小绳。
轻轻摇晃两下,钟声荡开,惊动几只麻雀。
没人来开门。
也没有脚步声响起。
江沉想到这会好像是她固定的遛狗时间,将巧克力塞进一旁的信箱,摸出手机给陆眠发了条消息,转身回外公家。
回到家,方芸和外公在客厅看电视,外婆在厨房里张罗忙活。
电视里传来小品的声音,空气中饭菜香味渐浓,暖黄色的灯光投下,平淡温馨。
江沉洗了手,到厨房帮外婆包饺子。
外婆忙着给红烧肉上色,煎炒烹炸中抽空骂上几句外公的没用,一大桌子饭菜都得她一个人张罗,书都念到了狗肚子里。
江沉听着外婆的絮叨,偶尔应上几句。
“对了,喊陆眠过来吃饭吧?”外婆盖上高压锅锅盖,突然开口,“除夕夜,哪有一个人在家过年的道理?”
江沉不做声。
外婆本就是随口一提,见他不应,也就算了。
“终究是别人家的孩子,叫来家里吃饭是有些不妥。”
她嘟囔道,将草鱼下锅,热油溅起,一阵白雾遮去江沉的眉眼。
一共四个人,五菜二汤加盘饺子摆满了一桌。
晚上七点,饭菜上齐,四个人围桌坐下,方芸没什么食欲,吃了两颗饺子就说不舒服,要回屋睡觉,外婆不放心跟了上去,于是饭桌前就剩下江沉和外公。
外公给自己倒了杯小酒,问江沉喝不喝。
江沉眼中浮现情人节那天的失态,摇摇头,越发觉得酒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给自己倒了杯可乐,和外公碰杯,说新年快乐。
“平平安安,平平安安。”外公咽下口酒,酒意上头,他眼睛有点红。
外边,烟花绽放。
吃过饭,外公又坐到电视前,江沉收拾好碗筷,到客厅贴着外公坐下。
春晚已经开始了一会儿,到第一个小品。
好像是关于回家题材的,讲几个人排除万难也要回乡过年的故事。
抒情和说教成分居多,不怎么搞笑。
江沉看得困倦,窝在沙发角落摆弄手机。
班群很热闹,有人吵着着要于浩发红包,有人在刷新年快乐,各种表情包堆满了屏幕,吵吵囔囔。
江沉没看多久就转开视线,绕过那些掐点发送的祝福,点开和陆眠的聊天界面。
这里倒是一片安静,聊天记录还停在傍晚,再往前,是在寒假前,聊天以学习巨多,表情包其次。
江沉手指滑动,细细读过两遍记录,睫毛敛下,忽然想到那些喜欢他的女孩等他回复消息时,心情是否也是同样的忐忑不安。
从小到大,江沉对和他同龄的小姑娘向来是敬而远之。
倒不是他对女性有什么偏见,主要是和她们相处的记忆都不怎么美好,大多带有占有的色彩。
从幼儿园两个小姑娘为了能拉他的手放学在班里大打出手,惹得他被老师一通教育,到中学有女生追求不得就给他戴上顶渣男的帽子,在学校里大肆宣扬。
她们将这定义为爱情。
江沉放下手机,眼前浮现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学生头,戴眼镜,丢到人群中都分辨不出的长相。
时至今日,江沉已经记不清她的姓名,却依然记得高一开学那天,她找到自己,正儿八经地和他告白,说为了和他上同一间学校,她努力了很久,放弃了另一所保送的学校。
她用了大半节课的时间谈论起自己为期三年的暗恋,江沉在旁倾听,神情称得上是疑惑不解。
“为什么?”谈话末尾,他出声洵问,“为什么要为了我,这样做?”
“明明可以不用努力的,不是么?”
女生愣了下,而后说这就是喜欢啊,喜欢不就是这样的吗?为了对方可以付出一切。
后来女生怎么样了,江沉再没有过问,只是偶尔放空发呆时,脑海中会闪过这个女生,和那句喜欢就该是这样的。
他从未体会过爱情的滋味,不知道这话是否正确,却从这寥寥数语里,过早懂了爱情是个麻烦的东西。
与高尚和欣赏搭不上边,是占有和欲望的集合。
而世间大多错误都与不可控制的情感有关。
因此,江沉发自内心地认为,谈恋爱是件很无聊且不可理喻的事,那些将恋爱当成人生全部追求的人更是让人费解。
可感情的事大概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总会有那么个人的出现会让你觉得,不可理喻没关系,无聊没关系,痛苦也没关系,只要是她就好。
“要说落叶归根,与其说是对那个地方有所怀恋,不如说是对那地方的某人有怀恋吧,”外公突然说,“才会不顾一切的回去,想着再见上一面。”
江沉回神,抬眸看了电视屏幕。
几个穿着红色风衣的演员在说什么落叶归根,两岸一家亲之类的话,笑容官方,通篇煽情,没有感情,也没有技巧。
“若是想见谁,还是得趁早,”外公说,“不然等到我这个年纪,想见谁还得翻翻笔记本,看人死了没,再多的遗憾也没人可说了。”
江沉往外公方向瞥去一眼,不由怀疑他是不是猜到了点什么。
然而外公眼神实在太过坦然平静,江沉望着那双眼沉默半响,坦言道:“我还以为你会和我说感情不是什么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