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离凡没有吃晚饭。
他实在吃不下。
掏掏裤袋,只有十块钱。
出了学校,来到对面的暗巷,他停在了巷子的拐角处。
那是一间残旧的小卖部。修补过的玻璃柜上,铺满了尘埃,仔细看去,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香烟。玻璃柜后面,有一个黑漆漆的大柜子,上面摆放着各种酒,一位驼背的老伯从后边的暗梯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台老式的收音机。
音量很大。
他瞥见杨离凡站在门口,便走过去,用苍老的声音问:“小伙子,要买什么?”
“啤酒多少钱一罐?”他怕老伯耳背,于是用手比划出罐子的形状。
老伯了解了,答道:“两块五一罐。”
他将手中的十块钱递了过去,说:“全买了,四罐。”他伸出四个指头。
老伯从玻璃柜旁的冰箱里拿出四罐珠江啤酒给他。
杨离凡没有挑,直接在铺子前的石阶上坐了下来。他拿起一罐啤酒,拉开拉环,一饮而尽!
古老的收音机播放着尖锐刺耳的剧目。
老伯听得津津有味,不时跟着哼唱一两句。
杨离凡流着眼泪,放声高喊:“是!我就是个穷光蛋!我吃不起菜,冬天也不够衣服穿!我一天要打两份工,还时常到办公室蹭饭!我送不起洋娃娃,也没本事带你逛街!是!我就是个不敢承认喜欢你的孬种!我就是个窝囊废!”他发狠地捏着铝罐,罐身凹陷。
收音机里的剧目唱得更加模糊,哗哗的电流声掩盖了他的哭腔。
这是多么奢侈的发泄。
纵横的眼泪可以肆无忌惮地流淌。
他又一口口饮下啤酒,那么苦涩,那么烫喉,就像她离开的背影一样让人难以接受。
他借着酒劲,继续声嘶力竭地吼道:“你是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子!又漂亮!又善良!又温柔!又体贴!你说!我怎么忍心让你跟着我受苦……我怎么忍心……”他突然呜咽起来,他说不出他有多难过,可是,他感觉得到心有多痛。
为什么……偏偏喜欢她……
为什么……偏偏伤害她……
如果这辈子没有遇见她……那该多好……
那该多好……
酒不醉人。
人自醉。
他倒在石阶上,任凭酒精从胸膛灼烧过去,直到痛得忘掉她的容颜,忘掉她的声音,忘掉一切……
夜幕低垂,冷风飕飕。
呼啸的风卷起了尘土,却带不走思念。
“小诺……我爱你……我真的爱你……”他烂泥一般躺在石阶上,喃喃道。
*****
翌日清晨。
阳光和煦,空气清新。
一切是那样的鲜活。
杨离凡懒懒地翻了个身,只觉得头痛欲裂。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
熟悉的蚊帐。
雪白的天花。
他扭头一看,竟见赵光耀站在床边!
毫无疑问这里是宿舍。
可是,他记不起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赵光耀神情古怪地问了个安:“早啊,大少爷,你终于肯醒了。”
这么说来——杨离凡抓起手表一看!九点二十分!糟了!他今天没课,打工已经迟到一个多小时了!他仓皇地下了床,风风火火地穿上衣服,这时候赵光耀才慢悠悠地补了一句:“早帮你请假了。”
他像个皮球泄了气,身子顿时软了下来。
“你不早说……”他其实很累,累得动也不想动。
这一次,刚好给了他一个放纵自己的机会。
他像只软壳动物坐在桌子前,用手支着疼痛的头,问:“我昨天怎么回来了?”
“想不起来?”赵光耀反问,神情总有些异样。
“想不起来。”无论他怎么努力地想,他都忆不起喝酒之后的事,“我到底是怎么回来的?”
赵光耀翻了他一个白眼,吼道:“当然是我把你扛回来的!”讲起昨晚那个累啊,还真是无法形容。全宿舍的人见他夜不归宿,都心急如焚,到处地找。最后,赵光耀在对面巷子找到了烂醉如泥的他,千辛万苦把他扛了回来。
不过这趟辛苦活也算是“有偿”的。
赵光耀鬼祟地邪笑:“昨天晚上,我可是听了不少大独家,呵呵。”
杨离凡双眼一瞪,揪住赵光耀的衣领,慌忙问:“你听到什么?!”
赵光耀 “随意”地说:“也没什么,就是一些该听的和不该听的话。”
“你小子!”杨离凡“狠狠地”将他扭打一顿,逼问道,“快说!听到什么了?!”
赵光耀扳开他的“狗爪”,倏地正经起来:“好了,不闹了,你和颜诺雪的事情我知道了。”
“颜诺雪”三个字就像一个诅咒,足以令他窒息。
他低头,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颜诺雪是个好女孩,说不准她一点儿也不介意你的家庭状况。既然你喜欢她,为什么不试着跟她坦白?”赵光耀建议道。
“换做是你,你说得出口吗?”杨离凡冷冷地说。
赵光耀顿时语塞。
穷困,对于一个男人来说,那是多么没有尊严的事情。穷困就是无能!穷困就是残废!穷困就是不能给自己心爱的女人幸福!
这叫一个男人怎么受得了。
可是……
这样断然拒绝她就一了百了吗?
那心呢?
伤了或死了,都不在乎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