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如此也罢,那茶便是等你的。”来人关了门,放下背上的柴火走了过来。
官鸢莫名从舟行渊身上品到一丝失落,转瞬即逝,像是错觉。
“这位姑娘是?瞧着面熟。”那道姑给官鸢递上碗茶,轻声问道。
舟行渊自顾自的打量着院子里的断树,并不回应。
“小女官鸢。”官鸢接过茶碗喝了一口,应声道。
那茶虽凉了,味道却醇厚,是花了些心思的。
“官家的姑娘啊?按道理你应叫我一声伯母,我与你母家乃是旧相识,但我如今入了道教苦修,你还是唤我谷若道长吧。”
谷若道长握住官鸢的手,微微笑道。许是修道的原因,谷若面相比舟行渊温和不少,却是一手老茧。
官鸢听着这道号倒是觉得耳熟非常,总觉得在哪里儿见过,还没等官鸢想起便被谷若领进了屋子里。
“那树怎么断了?”舟行渊跟在二人身后,冷冷问到。
“前些夜里雨大,应是抵不过风雨催磨,命数到了。”谷若应声到。
舟行渊习惯了她这副腔调,只是点点头,捡起片树皮进了屋子。
“过些时候,我替你载一颗。”
“罢了,都是命数。许是这老屋留不住生气旺的。”
舟行渊闻言折碎手中树皮,未平的棱角划破他的手掌,渗出几滴血珠。
“荒唐。”
谷若并未回头瞧舟行渊一眼,也不再予他回应。
官鸢扯了扯谷若的衣袖说:“道长,舟公子他…”
谷若摇摇头,回道:“心不静,自然如此。”
舟行渊跟着二人进了房门,独自寻了个角落,坐下不言。谷若将温好的茶碗递给二人后,便自顾自的抄起来了经书,不再搭理二人。
官鸢瞧着屋内两座冰山开始怀疑人生。
“你们舟家人,都不爱说话的吗?”官鸢一个没注意说了出来,舟行渊抬眼向官鸢走来,坐在官鸢身旁。
“倒也不是,家弟从小活泼开朗,你当是认识的。”舟行渊乘官鸢不备,点了她的睡穴。
官鸢只觉脑袋昏沉,见舟行渊嘴一张一合却听不得一丝声响,心想中计,一手推开舟行渊,掏出腰间匕首,却被对方卸下,支着身子刚逃屋门两步,便倒了下去。
舟行渊见她昏倒不动,才起身将官鸢抱起放置塌上。
舟行渊将手抚上官鸢面颊,正要说些什么。手被谷若一把拍开,听得一句。
“在我面前这般行事,愈发不可理喻了。”
“跪下。”谷若对舟行渊令道。
谷若探过官鸢鼻息,见人只是睡去,松了口气。
舟行渊跪地抬眼直盯着谷若,开口道。
“终于愿意,瞧我一眼了吗?”
“母亲…”
回应她的是谷若的一巴掌。
“行事荒诞,你还有脸唤我。”
“真是…令我失望。”
谷若一掌并未省力,舟行渊用手擦过嘴角的血,冷脸将手上鲜血舔净。
“出世之道,您修的还好吗?”舟行渊冷眼瞧着谷若,嘴角带着一抹浅笑,像是期待极了她的回答。
此情此景配上舟行渊那菩萨慈面,正如那普世佛陀的面具裂开猩红的一角。
“好与不好,总胜过在尘世挣扎。”
“是啊,连亲生子都舍弃的人,还能有什么慈善的话呢?”舟行渊起身,坐到谷若对面。
“你日日清晨站我门前却不入,今日怎的舍得进来?”谷若岔开话题,撇过头不再看舟行渊。
“带了好棋,自然要见一面。”舟行渊看向床上的官鸢露出一丝欣赏,又掩在面下,隐而不发。
“真是讨人喜欢啊,我的杀子。”舟行渊几近痴迷的望向官鸢,却不夹杂一丝□□。
谷若起身拦住舟行渊的目光,说到。
“你还没放弃你那痴人说梦的计划。”
“痴人说梦?您是在说我?还是祖母?”舟行渊含笑看向谷若,等着他回应。
他一向知道刀刺向哪里,面上无痕,却刺痛内里。
“祖母同我明明是一个梦,不是吗?母亲。”
舟行渊盯着谷若等她一个答案,为何自己偏偏行不得?为何自己就要年幼被弃?天下大义,当真可笑。
少数人掌握多数人的命运,谈什么天下。
他舟行渊偏偏要将这尘世翻过,重建秩序,再洗轮回。
“出世之道?当真懦弱。”
迎接舟行渊的又是一掌。舟行渊赶到嘴角血液的温热,扯出一个笑来。
“母亲,这道你也没学透啊。出世不得,入世不能,可笑,你比我可笑多了。”
“你若是心底还有你祖母有你母亲我,有几分伦理笑道,便住手吧。”
“怎么,我这个面目全非的样子,不讨你喜欢嘛?母亲。”
谷若越要逃避,舟行渊便越要往她痛处戳去,他要她亲眼看着她一手养出的怪物。
舟行渊抑制住狂笑的欲望,抬头看向谷若,像是雪岭供养出的恶佛。
“怎么,见不得神童堕落?还是见不得我?”
舟行渊一句话将谷若记忆震醒,她想起十几年前那个为世人称道慧如诸葛,慈似樊重的孩子。
原以为是几世修来的福气,没想成了孽障。
谷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没法否认如今哪一种结果都是她不想看到且未曾料到的。
她的孩子,明珠蒙尘,堕如鬼魅。
“你还记得你祖母吗?”谷若半晌回道。
舟行渊当然记得,他记得那个手把手教他写字,教他读书,教他弹琴的老人。
她告诉他男子的才华可以被世人看见。
她告诉他男子的野心可以被世人认可。
即使是在那个视男子为玩物,随手可弃的年代。
舟行渊咧开一个更大的笑容,送上门来的刀子,没有不接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