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柔从马车里探出身子,看见马车旁站了一个身材高大,面容稚嫩的少年。琉璃部的四公子。代表北郡来接她入城的。
终于到了。她想,这一路马车颠簸,骨头都散架了。
你好。她笑着打招呼,露出端庄娴静,无可挑剔的假笑。
嫂嫂好漂亮。她的声音淹没在对方高亢兴奋的声音里面。
有人给自己提过他叫什么,可现在自己怎么也想不起来。嘉柔心头想,脸上的笑又换了一种:被那句嫂嫂羞出来的脸红。
对方也还在笑,眼睛嘴鼻都在笑。是真的开心。
他伸出胳膊,搀扶嘉柔下马车。那么骄傲。
四目相对时,她又笑了。漂亮,在陈国这个词与自己无关。
媺柔多次拿容貌羞辱过她。如今这通身大红的嫁衣更是衬得她脸色苍白,神色呆木。容貌不是她的有点,但自知之明是。
送亲的队伍行到北郡边境已是初秋,距离哥哥昭告天下她的婚事,已过去快一年了。从京中到这里,一路走得波折,她心有余悸。
她与北郡的婚事昭告天下后又几番波折,媺柔出嫁的时刻正因彩礼僵持不下。
北郡提出的嫁妆要求数额庞大,让哥哥难堪之余,也让哥哥捉襟见肘。
他们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哥哥说。
那个人铺张奢华,登基后厚赏三军,如今哪里有出那样多的钱银。
一个月内,几番交涉,北郡使者态度强硬,一步不让。可惜诏令已下,不可收回,双方对礼金数额僵持不下,时间来到媺柔下嫁王迈那天。
媺柔从宫里出嫁的前一晚,嘉柔在她房里。
媺柔从铜镜里望着身后的嘉柔,她也在望着媺柔。
谈不好就谈不好了,难不成你真的要嫁到那么远,嫁给那个叫不学无术,蛮横荒唐的人。媺柔说。
不知道。嘉柔回答。我只是对这里的一切都极厌烦了。
媺柔没有接话,也并没有把嘉柔的话放在心上。
我母亲没了。媺柔的目光收回镜中,看着镜中的自己,在谈到舅舅苏星寒时短暂的抬起从镜中嘉柔的脸上扫过。
舅舅被流放。可我心中依然为自己能嫁给他而感到高兴。这样算不算不孝?媺柔笑了起来
母亲不喜欢我。她不喜欢我是对的,我本就不是一个好孩子。舅舅才是她心中的好孩子。
侍女替媺柔上妆,画的眉毛总不能让她满意,若非今日大喜,按她的性格老早就要发火。
我来吧。嘉柔突然开口。
媺柔也不推迟,示意侍女让出位置。
媺柔其实是个话多的人,不知道别人有没有发现。嘉柔想。她一手轻轻拖着媺柔的下巴,一手握住眉笔,整个过程媺柔不停的说话。
话多的人是不会有多少坏心眼的。
我如今还有的这一切是你替我保下的。她说,目光瞧着占去镜中一半空间的嘉柔的身体。可惜你保得了旁人,却保不了自己。语带讽刺。
别动,下巴抬一点。以前嘉柔也时常这样替她上妆,整理仪容。这是媺柔不开心时拿她出气的一种手段。但除此就再没有别的,没有更伤人的举动了。
我不懂,我不相信你把我当妹妹看,你看起来不像个蠢货。
嘉柔被蠢货一词逗笑了。
不过我又知道什么。媺柔自嘲着说。舅舅竟也成了你们的人。
什么时候的事情?媺柔问。
嘉柔没有回答。
媺柔用余光观察镜中自己的面容,向来嘉柔帮她打扮最得她的心意。
来试试这个。嘉柔抬起她的手腕。将一个一尺宽的手镯套进媺柔的手腕。媺柔雪白的臂膀被金色称得如凝脂般。
嘉柔让她站起来,自己弯腰替她整理衣服。媺柔则站得笔直,目光投向远处,一举一动竟显她公主的高高在上。
或许,你可以试着少喜欢他一些。嘉柔说。
天底下人那么多,他没你想象中那么好,其他人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坏。
媺柔低下头去整理腰间的装饰,嘉柔往后退了两步给她让出些空间。
所以你不喜欢别人,你只爱你自己,这样你有好过些吗?媺柔问她的问题是对她所言之词的回应。
她怔住了,下意识的想反驳却整理不出言语。
或许媺柔说的是对的,她想。
在处理北郡婚事的过程中,她也发现自己要出嫁的决心其实意外的坚定,比她自己想象的坚定。
不知内情的人不会相信这是她不得以才选择的路。
彩礼之后北郡更进一步要求与哥哥交涉互市交易和管理,并岁币形式、数量和上缴时间等事情。
内廷有哥哥的气话传出来,她也听到些宫人闲言碎语的议论。
她还要耐着性子去劝哥哥:自己年纪大了,终归是要嫁的,嫁给北郡是对哥哥,对国家都有好处。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也不是断然作废的时候。
连哥哥都不信,问她:我以为你是为了跟我赌气,为了救星寒。
哥哥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咱们兄妹两如何走到这一步只有咱们自己知道。星寒走后,她更会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
她笑了,估计只有自己懂得这笑这柔顺的卑微:天底下没有一个女子不想嫁得如意郎君的,怎会拿自己的婚事来赌气。
真假参半,她也用计用谋。星寒走了,她对这里更无半点留恋。
事情在嘉柔自己的坚持下好不容易谈妥,哥哥命钦天监折日子。监正被催促好几次,言辞闪烁,总说难,说是不大好。不是冲了这个就是冲了那个,或就是单纯的日子不好。北郡以为哥哥想反悔,在驿馆发牢骚,言语不尊重,传回宫里,又惹了哥哥生日,命人带话出去:今年夏天已过,没有好日子。且这后面,自己要做寿,又是公主的生日。还是过了今年再说罢,也不急这些日子。
事情又这样延宕下来了。
气得侍书也少有的抱怨:陛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她接着有许多天没应哥哥的召见。不想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