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和九年,是北郡人历史上记载的丰收之年。北郡百姓还发现,他们的王上处事风格趋向成熟,沉稳;也不向以前对战争十分热衷。熙和九年二月津浩在嘉柔的帮助下着手对被北郡进行改革:由津浩挑选,从王都派出去的官吏,从军事和财政上监管部落,且只对王上负责,原则上不选用当地出身的人为当地长官。当地原部落首领不再担任职务,封王封爵,从当地税收中领取定额饷银。
这一政令得以快速推行的保证是津浩的冷血与铁腕:遇上反对者,诛全族。
那年王廷里的气氛说不出来的压抑,王廷奉职的人来自北郡各部落,不知道是否也有家人牵扯之中。可这事,没有更好的方法,至少嘉柔想不出来。
有意无意间北郡留下了嘉柔的痕迹,嘉柔的故事;同样她身上也有了北郡山水的开阔绵延:推门可见的连绵青山,草甸子上发疯似的紫色黄色粉色野花开在她心上,黏糊糊的油茶,甜到粘牙的馅饼用来佐浓茶最相宜;天气晴朗时,她最爱穿薄纱绿罗裙套猩红色的北郡对襟外衣在花园里走动......
山水自有其治愈人的力量。
熙和九年年尾巴,十一月下旬,雪下得特别大。津浩离家前她问津浩,津浩也说记忆里不曾有过这样大的雪。密密麻麻的,没日没夜的下,她靠在窗前,屋内的炭火烧出来的颜色也淡了。
仿佛不会停,仿佛春天不会来了。她想。
那漫天飞舞的雪里嘉柔隐隐看出不详。她没有说,与侍书四目相对,交换心意。
侍书给炭盆加了些炭,烧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火光重又亮起来。
公主,您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她点点头。
二十天的时间内,她给津浩了三封信,没有得到一点回音
这么大的雪,路都看不见,信一来一回的,不会这么快。
可二十天了,你说这二十天他一封信都没收到,一封信也没寄回?她不相信。
命运这个对手她太熟悉了,自己的日子才渐渐的好过起来,它的手段已经预备下了。
手边的事情做着做着,就忘了原本下一步要干什么;有做什么事情都没有耐心,心烦气躁是她长这么大都未曾出现过的;吃进去的东西全都不对胃口,王廷里给她做膳食做了近十年的老厨子,她突然的嫌弃起别人做的菜来;花园里的功夫显然就更不合她的心意了,哪里她都能挑出毛病:谢了的菊花不曾清理掉,叶子花瓣沾了雪,化雪时流出一团黑色的污迹......
这些人做事越来越不上心了!我素来对他们是太宽厚了。
话出口她自己都惊了,这话听哥哥说,听津浩说,如今也从自己嘴里说出来。
侍书,我这是怎么了?
做什么事都没有耐心,对什么事都没有兴趣。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发呆,同侍书说话也言语带刺。
幸好最后津浩平安无事的回来。
谢天谢地。她心头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雪太大了,路上结了冰,嫂嫂莫怪,有两封信还是在回来的路上才收着的。
六朵还是跟在津浩后头,他比津浩还高了。脸上,耳朵和手都冻裂了,眼睛仍放着光,活像只狼。
以前是狼崽子,现在是狼王了。嘉柔想。
怎么也该来口信,一直没有消息,担心坏了。侍书跟在嘉柔后头,与六朵并肩站着。
这叫相思病,我知道。
嘉柔扭头瞪了他一眼,他立刻将头低下去,不敢再出声。
舒儿还好?
嘉柔点点头,没有说话,手背摩挲着津浩的手背。两人走出几步后,津浩反手握住嘉柔那冻的冰冷的手。
她心头一股暖意荡漾开来:那双的手,粗糙,骨节分明,却总是暖洋洋的,仿佛能感觉到一腔热血在这双手的主人身体里燃烧。
嘉柔那颗飘忽不定的心,莫的安静下来,身体不自觉朝津浩靠过去。
开心得忘了,把我给王后准备的礼物拿来。
他真的很烦,该喂他吃些哑药。这已经不是嘉柔第一次冒出这样的念头。
这小子每回都忘不掉你。
嘉柔侧过身,手还是被津浩牵着,笑盈盈的看着津浩:拿来我瞧瞧,是不是真的好。
六朵接过东西,双手捧着送到她面前:是一整只白狐狸皮做的披肩。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毛,有头有尾,毛色被风吹着,跟跟耸立,毛尖在寒夜里泛着银光。
东西是好东西,只是看得嘉柔心头发毛。
抓这东西的时候,她身后还跟着三只未长大的小狐狸,他们下手重弄死了一只,还有两只活着,一并抓回来给舒儿玩。
听见六朵如此说,她心头更是发紧。什么话也没说,眼色示意侍书不要接。
津浩和六朵都知道她不高兴了,但却不知道她不高兴什么,要知道哪怕北郡盛产白狐皮,这样好的皮料却也是很罕见的。
我如今也是做母亲的人了,见不得这些。
津浩和六朵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几天后,津浩带她去山里泡温泉。雪山环抱的温泉池,是她又一喜欢北郡的原因。
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要在山里呆上好几天,她的气喘每每泡过温泉都会好些。
她们启程的那天,飘了半个月雪的王都雪突然停了。是突然停的,前一秒都在下,完全没有来由的,就停了,天空放晴,没有一朵云,只是天色看起来不好,暴雪将至的灰黄色。
侍书报着舒儿站在草地,朝她们挥手告别。
她皱着眉头,捏了捏舒儿的手掌说:听书嬷嬷的话。起身后又对侍书嘱咐:有什么事,不要耽搁,派人到山来来。
知道了。公主别担心。去了山上,王上又在身边,好好休息,这一个冬天您又瘦了。
嘉柔点点头,快走到马车时,她转身对侍书说:最好是每天都派人送口信上山来。
侍书没有接话,只微微笑着。
她跨上马车后,又停下来对侍书说:是我多想了,有你照顾舒儿,我有什么不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