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山的心里前两天,一直无雪,灰黄的天色越压越低,排山倒海的趋势朝嘉柔心里压过来。
但愿只是自己做了母亲的缘故。
第三天,晦暗欲雪,嘉柔心头闷得厉害,晚饭后坐在火堆前,依偎在津浩的身边。
她抬头看着津浩,津浩也垂下目光看他。相顾无言。
有时候她会觉得津浩就是一座山,像北郡各地守护当地生灵的神山圣山一样,津浩就是自己的神山。最重要的是让她感受到缺失了很久的安稳,那种安稳藏在她的孩提时代,在一切都还是那么完美的时候。
当夜她们刚睡下,王城里传来信息,下午的时候舒儿生了疾病。
下午发生的事情,报信的人走了几个时辰才到行宫,嘉柔雷霆大怒。
路上好大的雪,地面都结冰了,根本骑不了马!最后的路只能徒步!连津浩都替人向她解释。
我要回去!舒儿生病了!他会找我的!
津浩没有阻止她。
津浩扶她上马后,自己也上马,将她怀抱在怀里。
没事,有我在呢,舒儿不会有事的。
这样的雪,这样的天色、路况,即使是北郡最好的骑手也不敢轻易上路的。她知道的,这不是她刚嫁来北郡的时候了。
嘉柔的脸被风吹的僵硬,感觉五官都被固定在了一个地方,她贴着津浩胸膛,觉得他的炙热与自己的寒冷泾渭分明。
王上,我害怕。她说,不知道是不是风大的缘故,她没有听到津浩的回答。
无星无月的夜,雪荒茫茫的飘。下山的路,雪比津浩还高,黑夜里雪光如剑光,凛凛然。马走的艰难,马蹄陷进雪里很深,津浩废了很大劲儿不见半点动弹。津浩拔马蹄的时候,她就在一旁立着,僵直成了一根柱子。
那一刻,他们夫妻两心底都有些预感。
阿柔。他喊自己的时候,她感觉到他要讲的是什么。
她不要听,这些跟作对的仇人,都该死,津浩和这匹马都是。她扯过津浩手中的马鞭,死命的抽打着,空旷的山中回荡着马的嘶鸣。
阿柔。津浩护住了马,他的举动让嘉柔对他这个人感觉陌生。那种陌生,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都没有过。
阿柔。
你喊什么喊?有你那喊的功夫,想想办法啊!你不是王上嘛,你想想办法啊!可是她的嘴只是一张一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一双眼睛,汪汪的推着绝望在山野里荡开。
津浩将她抱在怀里,她死命的挣扎,拳头落在他身上。
一个母亲的直觉,她知道,她害怕的事情落在了舒儿身上。
是白狐的报复。她立刻就想到了。
暴风雪夜,姗姗来迟的大夫没能挽救舒儿的性命。这是王子从娘胎里带来的心疾。今冬天寒,又长期呆在烧炭的房间里,病发很急,人去的很快。
她竖耳听着,发觉他们挑拣了词语,在安慰自己。
她累到甚至无法将眼皮抬起,只弓着腰坐在后座山,下令时语气冷静严肃:杀了看诊的大夫,照看舒儿的宫人打二十棍,没死就扔进山里。
公主!
连侍书开口劝阻,都不能。
她第一次用了津浩的方式。她恨急了,所有的这一切。
她红着双眼,嘴皮干裂沁出血来,沿着床边侧身而坐,面前摆满舒儿一件件小巧精致的衣物。记得舒儿睡在自己的臂弯里,窗外的阳光,满屋和煦又宁静,他脚上穿着这双蓝底白花的鞋...再也看不到舒儿了,听不到他的声音;他胖乎乎的手,扶着桌子,踉踉跄跄的朝自己走来;他咿咿呀呀的,喊她母,说只有她们母子两懂得的语言;他带走了一切,只在自己身上留下一个女人做过母亲的痕迹。
她的感觉,舒儿的存在过是比失去他更难以让人接受的事情。
她对眼下生活的兴趣,对未来的期待,覆灭了。
北郡的传说,早夭的孩子入土要成精,为害一方,所以只能用绣了经文的袋子装着扔到山上去。
无人敢这样告诉她。她的眼神让人想起被困住的豺狼,看见任何人靠近都要露出獠牙。
津浩的话说的好平静,好伟大。她从未觉得自己那无用的丈夫,有此刻这样高大,真有个个家国为重的王的样子。
成精不好吗?舒儿还在呀。
嘉柔你是北郡王后。
瞧你父王的回答,多么深明大义。她冷哼着,用手抚摸过舒儿那顶小小的,绣得很精致的帽子。
六朵会负责送舒儿上山的。他会处理好的。你别担心。
不担心,自己担心什么呢?这天地间怎样跟自己还有什么关系吗?
山间的树,笔直的树干,天上的云围着树冠打转,她为母的心也随之被悬挂到了那高入云端,无所依靠的地方,任鹰鹫啄食。
回来后六朵跪在她脚边。她不看他一眼。
六朵被流放,看管神山,无召不得回。
津浩劝她,她冷着脸,没有听,只说自己倦了要休息。她想自己没有杀掉他已经克制了。是他杀了那头白狐,害的别人母子分离,如今白狐来寻仇来了。一个母亲,孩子被人伤害,天知道这个母亲会怎么样。
六朵平静的接受了惩罚。临行前希望见她一面,同她当面认错,被拒绝。
舒儿没了的消息在两个月后传回陈国,熙和十年二月已经快过完。信件随风落下,侍臣捡起来看见了上头的内容,咚一声跪在地上。
这是怎么了?周贵妃皱着眉头问,被急召入宫的媺柔紧随其后。
侍臣扑倒在地,陛下眉头紧锁,她们看了一眼对方,疑惑着往前走了几步,媺柔脚踩到那张信笺。
舒儿没了。听见陛下如此一说。
舒儿没了?
瑶瑶,你先回去吧!
从熙和九年下半年,陛下头风发作频繁开始,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他屏退众人,急召媺柔进宫伴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