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你与以往不同了。”何莜道,可她心里似乎还是有些害怕蒋明鹤,小宁王,他不是寻常人,他远比看上去更狠更难以亲近。
可也许是这么久那诡异的温情迷了她的心,她如此谨慎之人竟然大着胆子试探,可却不知在试探什么,又或者说是想要些什么。
蒋明鹤接话道:“何处不同了?”
“你从前对我不好,你从前也不是好人。如今…”她顿了顿,“你对我很好,你也不算太坏。”她云里雾里竟然磕磕巴巴说出一句不着调的话,似是孩童都比她说得好。
蒋明鹤怔住,喉结滚动,他有些预感,这些话…
他不大自然地摸了有些泛红的耳朵,路边,提着灯笼的小孩儿欢笑着跑过,商贩开始着手归家。即将迎来喧闹后的寂静,仿佛这一刻停止。
忽而他道:“那你觉得是何缘故?”迫切却又回避。
随着街上灯火逐渐熄灭,好心的商贩乐呵提醒这对少男少女:“公子,小姐,快闭市了,快些走咯。”
昏暗中,何莜瞧见蒋明鹤双眼澄澈,只是他的玄衣与夜色相融,何莜刚想开口,却突然注意到他腰间显眼的玉佩。
她认得,那是老宁王之物,她一直见蒋明鹤带着,那玉佩的翠绿撕破昏暗,似是一盆冷水,熄灭了一切。
是了,她方才到底想做些什么?
蒋明鹤是皇家子弟,是大梁皇室的人,他的血海深仇终究与自己的懦弱苟活不同。
她自嘲一般笑了,是了,她这么留在蒋明鹤身边不过是为了找回自己的血亲——她母亲的亲妹妹罢了。她还能再求些什么呢?
她这一辈子都不能如其他姑娘一般平安享乐,更别说与心动之人长相厮守。
偏偏这命运纠缠不休,她本该死在和亲之路,偏偏遇上蒋明鹤,偏偏一切想通想自我了断于世间之时,蒋明鹤又出现身边,还告诉她她的血亲存活于世。
何莜知晓自己冷漠懦弱,王府之仇,她竟然也心安理得在大梁皇室生活了这么多年,换做旁人莫说报仇雪恨怕是早就随王府而去了。可她偏偏与这王府毫无情感,王府的漠视与折磨,灭门的血腥竟然让她愈加懦弱,愈加渴求活着。
所以她有时也在想,她也许没有那么坏,没有那么不堪,其他她也愿意为了太后死,为了对自己好的人活着。
不。
她忽然心头一颤。
她是罪臣之后,她不是好人,她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全然已经是上天恩赐了。
可蒋明鹤…
第一次佛前的相遇,少年的微笑;宫宴的撩拨,黑夜中的相拥;幼年的羁绊,绝望中的依偎;一次次的相救,一次次带给她希望,一日日的陪伴,她似乎离不开蒋明鹤了。
她不是野兽,她也有情感,她知晓这一切多么可贵。她一生渴求,希望自己平安喜乐,可似乎近在咫尺的惺惺相惜实则多么遥远。
她记得那日跳进冰冷刺骨的寒水中,救起了蒋明鹤。那时她害怕,只是害怕自己会不会死,如今,她庆幸自己救了蒋明鹤。
因为,她不希望蒋明鹤死,她希望蒋明鹤长命百岁,万事如意。
她也是个人,也有七情六欲,只是很多时候都是恐惧占了上风。
蒋明鹤对她来说,真的有所不同。少女心思,若说没有一片刻动心那是全然不可能的。
不过,何莜知道,在她的眼中,一切都是恐惧占了上风。她怕了,蒋明鹤腰间的玉佩时时刻刻提醒着他的血海深仇。
稍有不慎她便会卷入万劫不复的朝堂斗争。她如今,只想带着姚娘远离这是非之地。
心动远远比不上这一切,似乎很快就熄灭。她忽然清醒,她也许是喜欢蒋明鹤的,她喜欢,她享受蒋明鹤对她的好。
可她不能与大梁的宁王吐露心扉,更不可能猜测大梁皇室的宁王,皇帝的亲侄子的心思。
贪恋一时的好吗?
何莜在心底猛地给了自己一耳光。她瞧着眼前少年,似乎越来越陌生。
也是了,这本就不该属于她。
那是宁王,何莜,你又是谁呢?
蒋明鹤没能等到他想听的话,却见何莜游神的模样,不觉心底落寞。可他还是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
“可我刚刚…”
“蒋明鹤我好困,我们可以回去了吗?”
蒋明鹤从来不会拒绝她的任何请求。他无奈,只能跟着何莜往回走。
他在何莜左后方,见摆动的裙摆蹭过地面,步摇垂落蹭着披帛,艳丽的披帛却从肩头滑落,他下意识想伸手帮她拉起。
月光下,影子忽长忽短,虽不清晰,可蒋明鹤伸手的动作却被看在眼底。
何莜先一步拉回掉落的披帛,加快了脚步。
悬空的手默默放回。
他知晓,有什么东西变了。
蒋明鹤静静跟在身后,脑子却是一团乱。
她刚刚明明都这么说了,为何不继续下去?是自己太过轻浮了说出那么步步紧逼的话让她不高兴了吗?
可她刚刚若有所思的模样,似乎是想起了谁。
蒋明鹤心里急躁,他忽然想起了那个人,蒋承昱…
难道是因为蒋承昱?
他越来越烦躁,仗着街市人快散完了,便扭曲前行着,似乎在对着那夜色发泄愤怒。
可这些搞怪的影子,让何莜不禁一笑,但她也始终不舒坦。
她想着,蒋明鹤,怕是对不住要利用你找到姚娘了,只是我不能陪着你,我怕,我不是好人。况且…我从未信过你,我不信任何人。
年少时期的心动总是容易。
可克制与清醒也是最为常见。
一时的心动不能打破仇恨,不能打破阶级,更不能改变一个人。何莜想着,忽然释怀一般笑了,她想着,自己就是这样,总能给自己开脱罢了。
这一日,这一晚便也这么过去了,就像无事发生一般。
小道竹林,火把摇曳,马蹄掀起泥土,湿答答地溅在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