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痛殴长子的事从没发生过。
齐夫人微俯身,轻问大公子:“找人扶你起来?”
“我自个儿能行,谢夫人。”
大公子爬起身,踉跄两步站稳了,用袖子擦去口鼻血迹。
满脸倔强神情。
齐夫人点了点头:“好孩子,随我来。”
大公子瞧不见齐夫人面貌,只觉得她的声音是自己从未听闻过的温柔慈爱。
这轻柔的语调,就如同在他胸怀里注入一股暖流,打心窝渐渐暖和起来。
于是也没多想,瞬即跟着夫人走了。
齐夫人的院子里,没有秀木鲜花,只有一方一方的田地。
不知种着些什么草物。
田地中间有个茅棚。
像是田户用来值守的房子。
茅棚外田埂上,撑小凳子坐着个俏丫头,手里抓着把枣子在那嚼着。
远远见夫人路过,起来鞠了个躬,又坐回去。
游廊的台阶口,另有一名少女,却不是寻常下人的打扮。
正扶着柱子张头探脑。
见了夫人,匆忙迎来相扶。
齐夫人唤她“文姜”,对她说:
“你去叫丫头采几片蛇竹叶子,摘几片赤桑枝子,拿到我房里来。”
文姜斜瞅大公子一眼。
“带他进房,不合适吧。”
“他是我半子,我女儿的夫婿。”
“那也还没成呢!这月头的娃娃不能见客,再说姐身子还虚,也不注意!”
齐夫人沉默片刻,语带笑意:“哪儿那么多话?快去。”
说完,腾出一手,抓住大公子的胳膊,拉他上了台阶。
文姜原地跺了两脚,一扭身,蹬着步子往田里去了。
齐夫人引着大公子进房,直入内帐,让他好生坐在桌前。
把女儿放进摇床里,转身倒杯热水,端给大公子。
大公子连忙站起身,双手捧杯,受宠若惊。
“夫人不忙了。”
齐夫人坐在床沿,微偏过头。
虽有纱罩遮面,大公子仍能感到她炯然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盘旋。
估量许久,齐夫人问道:“今日为何而来?”
大公子手忙脚乱地从腰包里拽出一串黄铜链子。
那铜链子上串了数枚粗磨骨制的坠子,坠子中间挂了一个油润光滑的小铜饼。
“我来,是想、是想送礼。”
“送礼?你离营而来,惹你父亲发怒,只为送礼?”
“那当然了,今儿是个大日子,父亲早早投我入营,让我误了她的初生和满月,再误下去,只怕咱夫妻俩要见不着了。”
“怎说?”
“吴将军告诉我,父亲铁了心要遣我去北营,那地方老远了,轻易回不来,恐怕长久不能相见,总要留个心意。”
齐夫人闻言,笑了一声:
“我这孩子,还未入你家门,你急什么,说不准十几年过后,你另有心思,这门亲事,若你另有心思,确是勉强不来。”
大公子一听,慌了神,连忙说道:“她已是定下给我的了,我心思绝不改。”
齐夫人叹口气:“可她不是物件,你有想过她的心思吗?”
大公子顿时就被问住了,半天答不上话。
父亲说给他定下一门亲事。
他也不大清楚其中的意义。
虽然父亲的命令本不容他拒绝。
他自己本身倒并没有任何不乐意。
只觉得是拥有了一样属于自己的东西。
还颇为期待。
未曾想过这样“东西”,是个活生生的人。
即便现在像颗小豆子一样。
这小人终究会长大。
长大了总会有自己的想法。
两个人的想法怎能处处一样?
若有不同时,该以谁的想法为准呢?
齐夫人任由大公子绞尽脑汁琢磨,自轻轻摇起小床。
一会儿文姜把药材拿进来,她便着手料理草药。
熬煮滤汁,以净布蘸取,敷贴在那倒霉孩子的伤处。
直到把所有创口都处理完毕,大公子才回过神来,仍是浑浑噩噩。
他此前未曾接触过这些问题。
父子之间,只有命令和接受命令。
他自己的想法从来不重要。
他已习惯了,也不大会在意别人的看法。
便实说:
“若以后,她有别的心思,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是,我不想她有别的心思。”
齐夫人被这耿直的回答逗乐了。
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大公子的脑袋,顺便把他散落微卷的乱发给理了一下。
“这样吧,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我便尽可能,使她不再有别的心思。”
“真的能吗?那夫人直言,我定做到。”
“往后你视她,要如同长兄对胞弟,要如同亲母对子女,要如同师长对爱徒,要如同对待你重视的亲人,你可能做到?”
大公子没有立时回应,而是把齐夫人的话来回品味了几遍:
“我母亲不常见我,我不知她所想,只知生恩不忘,我不是我老师的爱徒,只知尊他敬他,但我有个胞弟,我视我胞弟极重,我会如长兄爱护弟弟一般,爱护你的女儿,好生照顾她,保护她,为她所忧,为她所虑,往后,她就是我重要的家人。”
齐夫人沉吟片刻,指了指他手里的礼物。
“你这链子上的铜饼,是叫人手砸的?”
“这可不是饼子呀,是个脂粉盒子,我自己做的,每处都尽力打磨,不会伤了小儿皮肉。”
“原来还有这样开石凿铜的手艺,甚好,你亲自给她戴上。”
大公子惊喜异常,连忙按着桌子站起身来。
刚迈出一步,文姜更快。
闪电般护在摇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