琞京北三十里,一片红叶落向火光明灭处。
江天衎猛然惊醒,起身在火堆四周巡视,脚步声将一众侍卫惊醒。
小队长打着哈欠说:“时辰尚早,殿下再睡会儿。”
江天衎抬头看天,暗无星月,墨色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红叶被火苗吞噬,他问:“几更天了?”
小队长估摸着回答:“三更天。”
“老话说,三更鬼,四更贼。”
原本是打趣一番,倒叫众人变了脸色,江天衎闭了嘴,捡起一根木棍扒弄着火堆。
小队长凑到他跟前,小声说:“怨魂未走远。”
话音刚落,一阵阴风扫过,紧接着啸叫声从高处传来,只在转瞬间,几个身影高悬于半空,染血白旗迎风猎猎。
不知谁喊了声:“白家的鬼魂。”
身影从众人头顶飘过,腥味飘散在山谷上方,电光火石间,侍卫们皆被击中后颈,纷纷倒地,只有江天衎杵在原地。
他不相信鬼怪,却装出害怕模样,哆嗦着问:“你、你们是什么人?”
“西庭白家。”
声音嘶哑难听,仿佛被烈火焚烧的枯木。
江天衎怔住,思绪飘忽到八年前。
那年深秋,西庭白家叛国,引昆州人入惊天隘,满门被判死。受此牵连,皇后白芸被囚,二子皆被诛,朝堂上但凡有人替白家喊冤,轻则削爵流放,重则杖毙殿前。
而他,虽自幼长在皇后膝下,却只有养子之名,侥幸苟得性命,被放逐到北疆。
离京那日,初雪飘落,江天衎本以为,这一生都无法再回来。
其中一人逼近,血污白衣,长发覆面,脚步摩梭,火光映出影子。
鬼魂是没有影子的,面前的,是活人。
这些人是想借鬼魂来杀他,做一桩无头冤案,还是另有所图?江天衎似是受了惊吓,惨叫一声,扑向地面。
脚步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杂,江天衎屏息眯眼,暗中摸索贴身匕首,他不可能这样命丧荒郊。
那些人逡巡片刻,踹了他几脚,冷笑着转身,然而他们并没有走远。
飞镖划破黑夜,金属扎入皮肉,几声闷响后,装神弄鬼之人成了真鬼魂。
江天衎还没反应过来,就遭人提起,只得闭上眼睛继续装死,被放下时,身下凉意逼人。
许久没有动静,他微睁开一只眼,余光扫落处,镂花银面具映入眼帘。
面具下丹唇轻启,言语间颇有深意:“真沉得住气,不愧是江家儿郎,天之骄子。”
倒像是女子的声音,江天衎看不清那人脸,只觉那双眸子有些特别,虽然带着笑,却露出寒光。
“可不是嘛!”他将身子支起来,向前倾了些,“要不怎么能活到现在。”
对方不答话,举目远眺,似乎在等什么。
江天衎取出火折子,吹出火花,借着一点儿明火,只见一个黑衣人从山下而来。
山崖陡峭,黑衣人如履平地。
那人从他眼前掠过,停在银面人跟前,恭声道:“少主,总共五人,都在山谷里。”
“下去看看。”闻音走出两步,侧头睨着江天衎,“你也一起去。”
只有一条小道通到山下,极窄极险,稍不留神就会滚下去,非死即残。
江天衎心虚,陪着笑脸:“不了吧,我想活。”
黑衣人怒目相对,他忙改了口风:“劳烦这位大哥带我下去。”
“富贵险中求。”闻音朝黑衣人使眼色,“看来殿下想富贵稳中求。”
江天衎心里咯噔一下,被黑衣人抓住后衣领提起,宛如小鸡仔,被猎鹰叼在高空。
山谷里,扮鬼者躺在地上,侍卫却不知所踪。
想到先前被踹,江天衎走上去,朝每人身上狠踢几脚。踹到第四人时,抬起的脚被抱住,紧接着寒光耀眼。
那人没死,抽出短刀朝他喉头刺去。
江天衎下意识后仰,躲过致命一击,朝那人反踢一脚,那人松了手,腾空跃起,翻身直击他后背。
江天衎瞥了眼身旁,抱头蹲在地上,哀嚎着:“别杀我......”
短刀还未落下,便被弹开,黑衣人拽住那人手臂,狠狠砸向地面,反手夺刀扎进胸膛,那人扑腾几下,再也不动了。
闻音扫了几眼,冷声说:“宵小之辈,也配扮白家魂,处理掉。”
黑衣人手脚麻利,眨眼间,山谷里只剩两人。
江天衎目不转睛看着闻音,恨不得看穿那张银面,看清那人真面目。
黑衣人绝非寻常高手,更像专门培养的杀手,能指挥这些人的,断不会是普通人。
这人救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江天衎思来想去,决定以感谢为由进行套话,抱拳歪头咧嘴一笑:“多谢姑娘相救,敢问姑娘芳名,为何救我?”
好端端一句话,因说话人没个正形,带上了几分轻薄之意。
闻音不以为意,用木棍将他下巴抬起,打量着徐徐开口:“孤魂野鬼罢了。”
“就算没我,你也不会死,四殿下这一身本领,要藏到何时?还是说我看走了眼,刚才那脚只是糊乱一踢?”
孤魂野鬼是指谁,江天衎不懂,但后面那些话,听得他后背发凉。
被放逐这些年,他斗鸡走马,四处找乐子,年纪稍长些,便隔三差五跑到青楼里找姑娘,看见长得好的,便带回去快活。
因这些事,北疆官吏没少弹劾他,每次皇帝降旨责罚,不过轻描淡写几句。
没了庇护的皇子,狗都可以咬一口,更何况和皇家没有血缘之亲的养子。
北疆官吏哪里知道,那些责罚不过是做样子,皇帝不嫌他窝囊,就怕他心里记恨着,他们每弹劾一次,皇帝的戒心就放下一分。
没有野性的狼,才能被训成狗。
可他不甘心,背地里苦读史书,苦练武艺,只是遮掩得好,将所有人都骗了过去。
不能让人看出端倪!
江天衎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