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彭城难得飘起了雪，红枫街上，风霜窜衣。不远处，有间喧嚣的茶馆，路人抖掉身上的雪，红着鼻子在屋里落座取暖。
茶馆里躲冷的人不在少数，此地又正好有位说书先生手执醒木，义愤填膺地讲着苍竹派的传奇，围着的客官无一不怒目切齿。
“第一次医师大会的时候，我就远远瞧见了明莲容，当时觉得她憨态可掬，谁能想到竟是个弑父害母的恶鬼。”
“低声些。这厮混迹各方门派，一贯钻研毒门异术，写了不少的毒疏注本。叫她听见了，就不得了了。”
围栏边声音戛然而止，有个看起来像侠士的男子从怀中掏出了个册子，在人群中比对着，一圈过后，才长舒口气，催着先生继续演说。
“毒药本不值一提，她近不了身，自然一无是处。苍竹派为何至今都没能将她拿下，”说书先生捋着胡子，慷慨道，“是因为她身边有位剑士，竟还出自北方的天虎宗。两派本水火不容，自他们出逃后，关系更是如履薄冰。”
话音刚落，街上忽然刮起了一阵怪风，携着霜雪把馆门霎时冲开。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两位挂着长纱衣着素净的年轻人先后跨过门槛，走了出去。其中，一人佩着剑，气势威风，另一人腰间挂着药袋，怊怊惕惕。
“这搭配，怎么好生眼熟呀？”一个瘪嘴夺过册子，翻了几页，抬手比对着，“这不是白雾剑？竺期昭啊。”
“那快报官呀，赏百金的。”
众人口中虽嘈杂地说着，身体却不约而同地背了过去。天气再冷，脑子却没冻着。
街上忽而传来一阵有序的马蹄声，正好将二人截在街上。为首的男子拥着乌青狐裘骑在马上，衣着光鲜亮丽，形貌超人，色如空中霜花，双目狭长，眸子漆黑无底，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明莲容。
“好久不见呀，师姐。”男子手握着缰绳，轻轻嗤了一声，转而对向竺期昭，“竺宗主寻兄寻得好苦，兄被子兴解救了下，定要为子兴在竺宗主那好好美言几句。”
“别理他，”竺期昭垂指抚去了明莲容额上的雪花，紧攥着她的手，“是你来，还是我来？”
明子兴笑得直不起腰，半晌才绷住了嘴。刚疾驰半晌，两手早已冻僵，就干咳了一声，两侧二十余位苍竹派弟子利落地翻身而下，却驴子上磨般犹豫不前。
“掌门怎么不下马。”
“掌门怕死。”
此时，一道长鞭划破天空，两匹随州草原的骏马呼啸在空荡的大街，萧萧冲天，两位劲装束发男子停在了明子兴马前。两方马匹相抵，明子兴胯｜下的马儿不由得退了两步。
“公子先带恩公离开。”姜只挑剑直指眼前，锋眉高扬，气势压人。身后容平翻身下马，牵着秋容骏到竺期昭身侧。
明莲容坐在竺期昭身前，垂眸看着刀光剑影，脑中掠过无数个画面，彭城、青阳峰、人，一模一样，却不一样的际遇。身后温暖，让寒冬也不觉得砭骨，反而想起了那个炙热的夏天……
“你信我么，”霜花飘进口中，明莲容抬着头，“竺期昭。”
“扯呢。”
明莲容徐徐趴在鞍上，腥味充斥在喉间，缓缓闭上了双眸，意识逐渐消散迷离。茶馆路人的声音反复回绕耳畔，父母七窍流血的惨状尚在眼前久久不去，明氏莲容驱逐出苍竹派……
两年前，也是驱逐师门。
两年前的彭城，正是季夏，红枫街上的茶馆也多贩夫走卒引车卖浆，绝无今日三教九流盛况。
此地有位姓沈的员外，声名赫赫，众人敬仰，子孙相继成家立业，本是安享晚年的福禄之相，俯仰之间，却得了急症。
城中正有一行苍竹派的弟子，就被沈员外的家人给请了过来，为首的弟子检查了半晌，紧皱眉头，一言不发。
沈夫人和她的三个儿子见此，更坐立不安了，不是在屋里干转着，就是挤在跟前问随行的弟子。
其中有两位着常服的男女，十几岁的年龄，彼此别过脸，互不说话。这位小娘子年龄稍大，自然比他更沉稳，别人都叫她明莲容。
明莲容远远看了沈员外的脸，又看了看把了好久脉的明子卿，也捉摸不透他为何吞吞吐吐。就上前俯身搭了脉，脱口道：“这不就是中了毒嘛，子卿怎么没看出来？”
话音刚落，沈夫人并三个儿子急得围了过来，将明莲容和明子卿堵在身前，六人皆惊慌失色。明子卿恭敬地放回沈员外的胳膊，挡在明莲容身前，俯身说：“夫人见谅，子卿无能为力。”
明子卿拉着明莲容的袖角，从他们四人围的人墙一侧挤了过来，沈家大儿恭恭敬敬地将他们送了出去，路上说了好些明里暗里的话，明子卿含着笑道了谢。
“子卿，”与明莲容一道的男子挽着明子卿，“青阳峰还有多远呀？”
“公子莫急，还有两公里。”
“子卿，你不要跟他客气，我们既是被罚了过来，就没有什么公子不公子的，你直唤他高卓就行。”
半月前，明莲容、明高卓和另一个师弟火烧师门藏书阁，烧了半层楼的藏书，掌门大怒，把他俩人罚了过来，只有各凭本事通过青阳峰考核，才能重回师门。
另一个师弟没有血缘，则被逐出了师门。没有厚此薄彼，只有亲生子女。
二人到了青阳峰，也不是偷得浮生半日闲，而是塞到外门弟子当中，从零做起，每日按着年长弟子们的吩咐，在山上采药、晒药、捣药等。
百无聊赖之间，明高卓向旁的弟子询问彭城热闹之处。弟子吞吞吐吐，指了指下面，意思是正是此地。
青阳峰，彭城家喻户晓的宝地。要说她荒无人烟吧，倒是居住个苍竹医派的一脉，门下有五百弟子。若说她门庭若市吧，倒也不尽然，周遭毒虫害草杂乱丛生，除非有山上弟子相迎，否则无一人敢进。
“有人上山了！”一阵欢快的声音像猿啼般在山里散开，回应声此起彼伏。
明高卓狡黠地晃了晃头，斜睨会儿方才解说的小弟子，随后拍拍屁股起了身，也顾不得地上的篮筐了，大摇大摆走到厅堂。
厅堂早坐满了资历深的外门弟子，明高卓毫不客气地坐到了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