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何德何能,时至今日还能得到她的青睐。
他还是没有办法抵挡她的热情。
长泽拿起酒壶,为她斟了半杯,又按住机关处,给自己倒满。
他这一生,手上沾满了无数鲜血,世人皆道他乃嗜血修罗,杀人从不眨眼。
可是他不忍心杀她。
长泽举杯:“臣敬殿下。”
长公主伸手按住了他的杯子,话到嘴边却是:“即使本宫爱喝这口桂花酿,将军也不用如此着急让本宫喝吧。”
“殿下说笑了,是臣僭越了,只是臣看着这桂花酿,就忍不住想到臣初来时,殿下带臣去水云间时的场景。”长泽眨了眨眼,苦笑道,“臣甚是怀念,想来今后再也不会有了,是臣贪杯了,殿下见谅。”
泪花在长泽眼眸里一闪而过:她终是厌恶他了。
长公主见阻挠不过,欲夺过他手中的那杯酒。
长泽没有给她机会,就着手将酒一饮而尽。
他们之间,若必须死一个才能罢休,那还是让死神眷顾自己吧。
长公主见抢夺不过,也就作罢,伸手将她酒杯里的半盅酒倒掉,重新为自己斟了一杯,抿了几口。
这九曲鸳鸯壶,她是见过的。
“有时本宫不禁想,将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长公主感慨道。
“长泽……”他瞬时感觉心如刀绞,偏过头忍不住吐了一口血,倒在地上。
他本想说他乃卑贱之人,不值得殿下如此相待。
长公主欲起身扶他,不料瞬时间七窍流血,虚虚地倒在桌上。
长泽拼着全力挣扎起身,只见她抬手向他,喃喃道:“长泽,你好傻……”
他想唤她,可是他发现他怎么也喊不出声,怎会如此?那杯有毒的酒明明是他自己喝下去的。
是了,他先饮的那酒,可先毒发却是长公主,那酒?原是陛下给他准备的!
原以为他马上就要死的,可那疼痛愈发难忍,如万蚁噬心。
他无力再挣扎,只是透过那半开半掩的窗,看着雪飘落。
忽然就想起,他遇见长公主那日,也是个落雪天。
宣统三年,他被缚住手脚,关在营里。彼时的她束起长发,扮作军中士兵的模样,闯了进来。
她二话不说摘掉了他脸上的面具,盯着他那张稚嫩的脸问道:“怎生的如此俊俏,莫不是个假的‘杀神修罗’?”
长泽苦笑,如今被缚于此,哪有半分索命修罗的样子,说出口的话仍是不卑不亢:“要杀便杀,我堂堂靖安军将士岂容尔等折辱!”
她也只是笑盈盈地,递给他一壶水:“将军说笑了,要杀要剐,还要看主上的意思,我说了不算。” 见他不喝,她晃了晃水壶,说:“喝吧,没下毒。”
他大抵也是渴得狠了,连着几日的急行军,又被生擒,都未曾好好喝过几口水。
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就着壶喝了几口。
后来再次见到她时,他已是以和亲使臣的身份出现在大鸿皇宫,方知那日给他喂水的士兵乃大鸿皇帝亲妹妹,当今的嘉柔长公主。
长泽盯着窗外,眼神已经涣散。
他咳了几声,血顺着嘴角慢慢滑落,锥心蚀骨的痛感将他紧紧包围住。失了焦距的眼神不知看向哪里,恍惚间一个身影出现在他眼前。
“殿下,我知您此生定是恨极了我。”
“可是婉儿,我是端国杀神修罗,自出兵那日起,我们就注定是孽缘了。”
他与邵时婉,本就有缘无分,他不曾怨恨过什么,他只是遗憾,未能护她周全。
他闭上眼,静静地等待死亡的到来。
大鸿史载:景佑十四年腊月二十六日,嘉柔长公主薨,年仅二十六岁,景佑帝痛心不已,下诏举国同悼。同年,端国使臣严长泽病逝,嘉佑帝阻止其遗体返乡。
端国史载:宣统九年冬月,靖安副将严氏献大鸿军事布防图,举国同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