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时婉正摇着扇,看着严长泽唾面自干,居然有些心疼。
这该死的恻隐之心。
早在他撞上自己的时候,她就已经认出他了,她原以为,她可以放任侍者打他骂他,可是她错了,看着他低头认错的样子,她下不了手了。
“行事如此毛燥,还不退下。”邵时婉喝退方才动手的侍者承吉,对长泽虚虚一礼,道:“下人无状,公子莫要见怪。”
长泽不甚在意,道:“方才是在下失礼在先,公子海涵。”说罢便欲离去。
邵时婉用扇子挡住了他的去路,眼底尽是寒意:“公子这么快就不认得我了?”邵时婉嘲讽,“昨日在烟雨楼,在下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呢。”
长泽见躲不过,只好佯装惊讶,装作刚认出对方:“是顾公子呀,在下眼拙,失敬失敬。”
“别,我可担不起您这一句失敬,您老贵人多忘事,你是一别两宽了,可害得在下平白无故操心了许久。”邵时婉阴阳怪气道。
说到底她还是怨,怨她喝下那杯毒酒后,还要记得前世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活得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而他却可以忘得干干净净,过得清闲自在,大清早的跑到在东街梅园闲逛。
“是长泽不是,只是顾公子,长泽不过福浅缘薄之人,实在不敢劳公子记挂。”
“你还是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邵时婉看着他,意味深长。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她现在连接近他都难,又该如何了解他,如何瓦解他呢?
清晨的风是清爽的,但未必是纯粹的。
邵时婉没来得及闭眼,沙粒混着风,吹进了眼睛里,她没有上手,只是拼命眨着眼,带出了些许泪花。
严长泽不明所以地慌了。
“你别哭呀,是我千不该万不该惹恼了公子,我给你作揖,给你道歉。”
邵时婉知道他误会了,但沙子硌着眼睛实在难受,总不能为了将就他忍着不眨眼吧!
严长泽见她眼角还是泛出泪花,急得口不择言了:“我认打认罚,要不你打我一顿消消气?”
他急地连敬词都忘了。
邵时婉心想,这人打从这时候就已经学得这么卑微了?
不过这眼泪可真好用,他看起来似乎很怕看到别人哭。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此时有一个“男子”在他面前突然就掉金豆了,换谁谁不急?
“胡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可轻易让他人打骂?”邵时婉抬手揉了揉眼睛,抹掉了被沙子折腾出来的泪花,打断他这卑微的话语。
严长泽看着她的眼睛,一脸认真地说道:“你不生气了?”
邵时婉有那么一瞬间是恍惚的,为什么他的眼睛可以如此的干净,看不出一丁半点的城府。九年间他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邵时婉摇起了扇子,不想让这眼泪白流:“我初来乍到,在这金陵城中也不过是盲人摸象,你若真想道歉,不若做我一天向导,如何?”
严长泽犹豫片刻,道:“不敢不从。”
“长泽……”邵时婉缓缓唤出他名字,前世她总是“将军、将军”地唤他,想不到如今唤他名字也没有想象中难。
严长泽慢她半步,没有回应,等待她下文。
邵时婉看向他:“昨日你无事吧?”
“无妨,我也是靖安军人,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
邵时婉一怔,虽然自己早就知道是靖安军人,但着实没想到他就这么轻易地把自己的身份交代了,难道他真的不知道什么叫防人之心不可无么?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靖安军明令禁止军中将士到烟雨楼内吃酒玩乐。”严长泽轻飘飘地说道。
“为何有这么非人的规矩?”难道靖安军人是铁打的?只知上阵杀敌,不得寻欢作乐?
“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六年前就有这规定了。”严长泽垂下眼眸、眨着眼。
邵时婉看得分明,他真的不会说谎。
她没有追问,他不愿说,她就自己去打听。
“那你呢?”
“不过是思念故人罢了。”
什么故人值得一个将士触犯军令?
“端国如此之大,你又为什么非要去烟雨楼?”邵时婉追问。
“我可以不说吗?”细长的睫毛微微颤抖。
可邵时婉怎么可能如他所愿呢?
“不可以。”她眼带笑意,看着他失落。
“烟雨楼雅阁中收藏了许多名家字画,七年前那位故人家道中落,他的字画被人悉数丢至江中,至今未寻回。”严长泽说的颇为隐晦。
七年前?又是七年前,昨日烟雨楼的说书人说的也是七年前,严相通敌叛国,全族没落的陈年往事。
严相?严长泽!
邵时婉灵光一闪:严长泽也姓严,莫不是他就是说书人口中那个在靖安军为奴的严相幼子?难怪昨日问他姓氏时,他对自己如此冷淡,她让他如何装作无事发生地告诉一个陌生人,自己便是那逆臣严氏之子呢?
可若真是如此,那他从天之骄子一日之间成了人人可欺的靖安军奴,到如今这般清风霁月立于人前,背后的代价是什么?他又是如何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鬼面杀神”呢?
她突然读懂了他的疏离,明白了他的卑微。
她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不动声色的安慰道:“那故人想必也希望你过得安好!”
严长泽没有作答,只是问她:“顾公子想去何地?”
“清净之地。”她想去一个清净的地方,一个没有世俗纷扰、没有身份悬殊,更没有她那记忆中横在他们之间的家国仇恨的地方。
“顾公子可真会说笑,这金陵城中,以繁华闻名,人人都爱这花红酒绿。这里处处笙歌鼎沸、车水马龙,八街九陌、灯火辉煌,这熙来攘往之地哪里会有清净呢?”
可邵时婉来之前就听说了,城南紫金山的灵谷禅寺乃深山古刹,又以青砖铺地、梁柱涂金,别具一格;香烟缭绕、晨钟暮鼓,是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