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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息怒(1 / 2)

之后几日,吴非辞跟随昭平进宫数十次,在宣政殿内,垂首立于昭平身后,耳边听着昭平与皇帝、与太子、与群臣的激烈争论,日渐明白周淮之死就是一道药引,江南水患借此翻涌出水面,上至皇帝下至县官都无法视若无睹。

水患自古有之,更何况江南地界山高皇帝远,没有天子照拂,随便死几千几万人也是寻常。

这样的事若不放到台面上,便是轻飘飘一抹而过,只要淹的田能再长稻苗,再有收成,死的人根本不值一提,若是放到台面上,便如现在这般,重若千金,群臣无人敢担起这份重担。

故而,死去的周淮即使永远沉默,也远比活着的周淮所能说的话多。

而公主之婢吴阿婉,无论是死是活,无论是沉默是言语,都无用。

在鄙陋而粗糙的世界里,纯净的善意无法存活,只能用于献祭。

吴非辞敬佩昭平对世事的洞若观火,只要在她面前的人与事,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譬如说书房里吴非辞的欲言又止,鸾驾前太子的再三阻拦,陌刀下周淮的以死明志。

而认真听了几日廷议的吴非辞,依旧无法明白许多事。

太子本就是昭平扶植起来的东宫,此前也曾与昭平协力共进,此次为何对昭平再三阻拦,似乎并不希望昭平参与到此事当中。

周淮分明可以在科考及第后再为江南灾民请命,以他的学识,科考中榜不是难事,为何偏要在这时以死明志?

人死如灯灭,不过是个好名声,对周淮而言就那么重要吗?重要过至亲妹妹吗?

“你个小囚攮的刨食吃,莫要唬你老娘!”

凉面铺子的张大娘身穿短褙青裙,一面朝外笑呵呵地吆喝往来商贩走卒进店吃面,一面朝里头的跑腿伙计黑脸,揪起他耳朵啐骂:“上月斗米十文,今日怎的就十三文了?家里的老母猪有孕涨奶都不见这么涨的!”

伙计疼得捂住耳朵,哭道:“大娘子又不是不知道,西城门来了许多江南灾民,最近有风声说,他们一旦放进来,米价肯定飞涨,米铺伙计还说,过了明日还得涨,大娘子要买得赶紧屯些。”

“信他们老猪狗的话,六月刚割下来谷麦满满当当,你个贼眼看哪个家里会缺麦面?恁的就欺老娘寡妇没田粮,敢要斗米十三!”

张大娘嘴里气势汹汹,手上半点没闲着,掇过长凳招呼客人坐下,转身到热腾腾的铁锅边,长筷捞起七八碗面往客人桌上放,抬头看见吴非辞路过,脸色又一变,温和笑道:“吴小娘子,来一碗?茄瓜切细细的给你!”

吴非辞微微欠身拒绝了张大娘的热情,只身往公主府去,而路上,类似张大娘的话又陆陆续续入了她的耳。

她未做停留,脚步飞快。

紫宸殿外,吴非辞凝神屏息,站在殿庭廊下静静候着,约莫傍晚时分,殿门外困得快要打盹的小黄门忽而清醒过来,朝吴非辞的方向使了使眼色。

紫宸殿与宣政殿不同,此殿为群臣“入阁”之处,三品以上官员才可入内,其余人等,除宫内的内侍宦官外,无诏不得入。

吴非辞为昭平侍婢,只可待昭平快出殿时,才能躬身迈进去几步,迎其踏出高高的殿门槛。

她是第一次来紫宸殿,侍奉皇帝的内侍宦官张良德同她仔细说了规矩,还特地嘱咐小黄门给她使眼色。

时间差不多了,小黄门眼皮一抬,吴非辞很快会意。

殿门缓缓打开,她踩着快而碎的小步子入殿,厚底粗布鞋轻快地落在油光锃亮、严丝合缝的金砖石面上。

脑袋压得低低的,看不清人脸,只能看清官袍之下露出的各式各样的鞋子,因而未注意到殿内其他朝臣包括那位内侍宦官向她投来的微妙的异样目光。

紫宸殿里铺的是油亮的金砖石面,每一块砖都历经精心打磨,表面如御窑烧制的上好瓷片,青黑发亮,比一般的大理石面要光滑很多。

内侍宦官张良德还记得那些朝臣们初次进入紫宸殿时,即使再老成持重,脚下走惯了寻常石板,第一次踩上这么平滑的金砖石面,或多或少都会如履薄冰,小心翼翼保持平衡,趋步向前时难免打滑,如此好几次后,才能习惯紫宸殿里的金砖石面。

面对这样的石面,吴阿婉第一次入殿,竟能以碎步小跑而入,稳稳当当,轻快非常,没有一丝打滑趔趄,好像她平日里走的都是这样油亮光滑的地面。

可昭平公主府里并没有铺金砖。

显然,昭平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她打小就在宫里,踩着紫宸殿的金砖长大,当然不会知晓会有人走不稳这样的石面。

吴非辞低着头,哪里知道居然有人在意她的步伐,只觉得紫宸殿里地面像极了学校里的瓷砖,稍稍感叹古时匠人绝妙手艺。

最后,她凭着一双缀珠锦鞋,准确寻到昭平的位置。

昭平抬眼看着她,后缓缓抬手搭上她的手腕,轻提下裙,走出殿外。

两人在余晖当中,一并拾级而下。

身后,太子也很快出了殿门,三步并作两步下了石阶,冲着昭平高声道:“将江南灾民放入盛都,后果不堪设想,现在城外是几百个灾民,这个门一旦打开,进来的将会是成千上万个灾民,届时,盛都城内民心惶惶,粮价疯长,二姐姐会如何处置!”

昭平脚下未停,吴非辞自不敢停下,只是脑袋垂得越发深,恨不能将自己隐匿在余晖里。

“二姐姐!”太子手提下裳一脚,快步赶上,腰间环佩铮铮作响,清脆相击,他问:“果真到了那地步,你如何向盛都无辜百姓交代?”

昭平抬头顾他,开口道:“正如六郎所言,若是城门未开,就是成千上万个灾民葬于荒野。”挥手向宫外一指,“六郎,若是到了那地步,你如何与已经激起的民愤交代?”

太子扬起下颌,坚定道:“江南灾民是民,盛都内外也是民,六郎……宁舍江南。”说到此处,他显然犹豫了片刻,对上昭平的质问的眼神时,甚至慌忙补充道:“二姐姐此举,只会将原不该死的无辜百姓牵扯进来。”

“六郎,谁该死?谁不该死?哪里的百姓无辜?哪里的百姓不无辜”昭平脚下未动半步,却诘问得太子步步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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