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近些日子纳兰云蘅玩儿得有些疯,总是在街上或寺里同小乙他们胡闹。虽说找回了些在满桑无拘无束的感觉,心底却始终明白阳荥到底不许她很过分地野。因许久未到宫中去,今日便推了小乙等人的邀约,同赵琯溪一道乘车去拜见皇帝。
车马驶过闹市,纳兰云蘅揭开帘子朝外瞧。虽说闹嚷嚷的叫人有些糊涂,却也比如同两段干木头对坐着参禅强。
纳兰云蘅的目光意兴阑珊地划过众人,刚想闭上眼时,一身道袍让她动作不由一滞,再细细一看,不是林青舟又是谁?
“停车停车。”马还未站稳,纳兰云蘅就蹿到了人群中。好不容易才扒拉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到了林青舟身边,抬手扯扯他袖子:“你这碰上什么麻烦了?”
林青舟转过头,见是纳兰云蘅,颇有些意外:“你怎么又乱跑?这人多眼杂的,我先带你出去。”说着,就要给她开路。
一个老农却拽住他死命不放手:“小哥,你还没给俺钱嘞。”周围人也一齐涌上前阻拦他的动作:“哎哎哎你不能走。”
纳兰云蘅扫视一圈儿,又将目光放在林青舟脸上,歪头拧眉,语气间带了疑惑:“你没给人家钱?”
“既如此,那将钱如数付了就好了。”赵琯溪也突破人群,来到二人身边。
“不是,你先等会儿。”纳兰云蘅抬手挡了他一下,又转头向林青舟确认,“你真的…”
“自然不是,多谢这位兄台好意。”林青舟连忙摆手欲为自己解释,未料到被人抢了一步。
“小哥你咋这样嘛?”那摊主一张黧黑的脸爬满皱纹,粗糙干瘪如烧焦开裂的老树皮,两条颜色同脸色没什么分别的眉毛纠在一起,眼窝凹陷,嘴唇突出,焦黄的牙齿在黑薄的嘴唇间若隐若现,满是茧子的手一拍一摊,目光一一扫过周围人,“买东西不给钱,大伙儿看看,这是个嘛理儿?”
周围人经这黄浊而衰老的目光一看,瞬间感到沉重的担子压在了肩头,于是一个个义愤填膺,誓要为这可怜的老农讨个公道。
赵琯溪听着耳边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加之去皇宫的时间紧急,于是不再执着于真相,而是想要“破钱消灾”,遂掏出钱袋向摊主问道:“多少钱?”
纳兰云蘅却将他拦住,坚定又执拗:“这钱不能随便给,该给自然得如数给,不该给的一分也不能多给,先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再说。”
赵琯溪了解纳兰云蘅。她一向善良,甚至过了头,隐隐有些傻的意味。若是在大街上见到一个卖菜的老农对人不依不饶,她必定不会在乎真相,而是选择自掏腰包息事宁人。今天的这番举止,明显带了回护的意思。他虽然不喜欢纳兰云蘅,但也不允许变数出现。于是不再坚持,站到一旁,静静观察两人。
林青舟神色认真对老农道:“你心中清楚,并非我不给你钱,而是你这秤有问题。”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默了片刻,极有默契地互相看了看,都没再说话。
老农不慌不忙,拉住了纳兰云蘅的手:“姑娘,这小哥不给钱,还硬说俺家秤有问题,也不让别人给钱。俺一天到晚就靠卖菜过日子,老实本分卖了这么些年,街坊邻居也都知道的,咋可能干这种丧良心的事嘛?”
街坊邻居相当讲义气。卖肉的磨刀的,摆摊的在这儿住的,全都人多口杂道:“就是啊,老王头卖了这么些年菜,咋可能一下子秤就出问题嘛?明摆着是不想给钱。”
老王头又拉住纳兰云蘅的袖子,情真意切道:“姑娘,俺摆个摊儿不容易,风吹日晒的赚不了几个钱,不比你,你咋还能不给钱嘛?”
一时间众人感同身受,群情激奋:“就是啊,看你穿的不像差钱的,咋买菜不给钱?”
纳兰云蘅涉世未深,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我买菜不给钱?”
老王头理所当然:“姑娘,这小哥不给钱,你也不给钱,俺这买卖儿还咋做嘛?”
“行。”纳兰云蘅点着头,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白净细瘦的胳膊,“今日我必不会让你吃亏。”遂转身冲林青舟道:“你如何得知他家秤有问题?”
“实不相瞒,我家世代以做秤谋生,我从小接触,斤两都是有数的。”
“你确定?”
“我确定。”
纳兰云蘅了然,加上林青舟一再坚持,气势更足,目光在周围人身上转了一圈儿,选了个面色和善的人,笑问:“大哥,能不能借借您的秤呢?”
那人很爽快地将秤递了过来,纳兰云蘅留意老王头的神色,隐隐有了些不自然,再一瞧秤,果然有问题。但想到他谋生不易,又在此处摆了十余年摊儿,若真将他戳穿,不但面子上过不去,还要受重罚。于是胡乱一称,掏出荷包,歉然笑道:“真对不住,是我朋友看错了,我马上给您钱。”
“他这秤真有问题,一定要给钱吗?”林青舟在她耳边问道。
“很对不住你之前的坚持,所以还是我给钱吧。”纳兰云蘅小声道。
“不必,还是我来吧。”见她如此执拗,林青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掏出荷包数钱。
“不不不,还是我来吧。”纳兰云蘅忙掏出荷包。
那老农脸上生了喜悦之色,一双下陷的眼精光发亮。
纳兰云蘅低头不再看他,虽说到底不忍心,但还是生气他做生意不实诚。于是拿起秤来,笑道:“我很喜欢这杆秤,不如您一道卖给我吧。”
那老农隐隐有些着急,伸手拦她:“秤不能卖给你。”
纳兰云蘅躲过他黑瘦如鹰爪的手,握住秤杆两端,顶在膝盖上用力一弯,那木做的杆便咔嚓碎成两截,露出内里又新又白的木头。她微仰头,在琥珀色的阳光中天真无邪笑道:“对不住,一不小心掰烂了。想来您这秤质量也不怎么样,还是重新买一个吧。”
赵琯溪却突然插话:“老伯,您这秤有没有问题,一验便知。”
他骨节分明的手敲了敲断木,又抬起眼对纳兰云蘅道:“现下秤杆断了不要紧,还可以查提绳处的刀片,或者看看秤砣、秤盘有没有改动。”
纳兰云蘅一是想毁了证据,二是不想老农再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