斤少两,遂将秤杆撅断,本以为这下万事大吉。没想到赵琯溪不依不饶提供了多样方案。
老农不由微愣,动作一顿,连伸出接钱的手都滞在原地,过一会儿笑道:“公子,您这…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而后便将驾车的小四叫来检查。
“公子,秤砣上的铅块被换成了锡纸,别处没有问题。”小四说完便垂手站立在一旁。
一时间,围观的人都哑了口。先前借秤的大哥手一挥:“都散了,有什么好看的?散了散了。”待人走得差不多时,笑着打圆场:“老王也不容易,家里好几口人都靠他养着,您就…高抬贵手?”
“对啊,俺要不是真有难处,咋可能干这事嘛?”那老农挤出张笑脸,每条褶皱都化作沟壑,隐隐泛着苦涩,容易让人想到干裂裸露的土地,贫瘠得无法再养育一根幼苗。
赵琯溪看向老农,面上无波无澜,语气称得上温和:“短一两无福,少二两少禄,缺三两折寿,想来您也是知道的吧?”
纳兰云蘅虽不信鬼神之说,还是拉拉他袖子,小声道:“你又何苦咒人家?”
老农黧黑的面皮涨了些紫色,如同黑铁生红锈,僵硬又干涩。
赵琯溪没回她,仍是说道:“《关市令》规定:‘诸校斛斗秤度不平,杖七十监校者不觉,减一等;知情,与同罪; 诸私作斛斗秤度不平,而在市执用者,笞五十;因有增减者,计所增减,准盗论。 ’”又对借秤大哥道:“您是行首?”
“对,是是。”大哥忙不迭点头。
“想必您也知道该怎么办?”
“自然是知道。”
“小四,你跟着二位。”吩咐完,他又冲两人道,“二位若有不懂之处,尽可以问他。”
老农不再多言,默默用条破布裹住青翠欲滴的菜,而后腰一弯,背一塌,鼓囊囊的包便压在干瘦的脊梁上。虽不算很重,但多少叫人看了难受。
目送三人走远,纳兰云蘅叹道:“你未免有些太铁面无私…”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人人都学他,不但市场藏污纳垢,整个国家也将百业萧条,今日此举,不过杀鸡儆猴。”
“此言有理,只是…”
“时间不早了,再不走,只怕要等得不耐烦了。”说着,拉起她的手往马车方向去。
“那你…”纳兰云蘅回头看向林青舟。
“多谢二位了。”他冲赵琯溪行一礼,又指指隐约能看见的山尖,对纳兰云蘅道,“我要回山上去了。若是再碰上,还望你到寒舍小坐,略喝杯茶。”
“那真是再好不过。”纳兰云蘅略点头回礼。
待坐在了车上,纳兰云蘅一拍脑袋:“我倒是忘了问,他不是自己种菜嘛,怎么下山买菜?”
赵琯溪代替小四驾车往皇宫的方向去,闻言回道:“下次见面再问也无碍。”
纳兰云蘅坐在马车前部,脑袋趴在小窗口上:“你还会驾马车?”
“小时候看过别人驾马车。”
“哎,对了,你刚刚说的《关市令》,是从何处看的?我在书架上怎么没找到?”
“小时候不经意间看到的。”
纳兰云蘅心中有所怀疑,却还是感叹:“你记性真好。”
赵琯溪淡然回答:“我记性一般,不过觉得有意思,印象深刻些罢了。”
一般人被夸也是要自谦一番的,但纳兰云蘅没见过哪个人自谦得像他这样干干巴巴,味同嚼蜡,没带一点儿感情。
因为年纪过小,不适合成婚,所以明帝让两人先当朋友一样相处着。相处将近两年,纳兰云蘅还是琢磨不透赵琯溪。
他整日看闲书,却又将律令背得滚瓜烂熟,而且还是藏起来背;他看似对明帝言听计从,又常常阳奉阴违,按自己意愿行事;他外表温润如玉,内里却冷漠孤傲,不将任何事放在眼中。
他是矛盾本身,又完美符合造物主的法则。
看赵琯溪娴熟地指挥马匹避开行人,纳兰云蘅脑中又浮现出老农苍老的背影。她心中没来由地难过。世界在人一出生时便分好了三六九等,不等回神就要同命运博弈,按照社会既定规则运转,虽说人各有喜怒哀乐,但她总觉得,有些人的苦难要来得更重,有些人的路要走得更难。
与世界而言,普通人无需关爱;于历史而言,普通人无需记载;于时间而言,普通人无需存在。于是数量最多的普通人,背负着最重的困难,在无人歌颂的角落,积聚全身力量为活着而战。在这世上,只有上位者才有资格问一句为什么。在这个不辨黑白的人间,人类制定的规则只有束缚人类的意义。
正默默出神时,赵琯溪一句话扯回她的思绪:“你那个朋友,还未考取功名?”
“哦,不曾。”纳兰云蘅解释道,“并非是他胸无点墨,而是…”
“屡试不第。”
“啊,对。”纳兰云蘅有些懵。
赵琯溪语气平淡:“户部少了个人,他正好能补这个缺。”
“啊?”纳兰云蘅难以置信,她虽然跟纳兰钺不亲近,但朝堂的事,耳濡目染下还是懂些,“这是说补就能补的吗?你何时权力这么大了?”
赵琯溪一点儿也不避讳:“如今朝中盛行卖官鬻爵之风,他若肯花钱,一个小官儿不难。”
“可是他没钱。”纳兰云蘅顾不得想别的,顺着他的话往下走。
赵琯溪彻底不掩饰:“我有钱。”
纳兰云蘅警觉:“你什么意思?”
“我见他衣着普通,想起了当年在陈水的情形,想助他一臂之力罢了。”
见纳兰云蘅仍是不说话,他继续道:“阳荥放贷的不少,只是利息高得吓人…”
“我到时问问他。”纳兰云蘅不再犹豫。
赵琯溪面上又挂了温雅的笑:“这事要仔细考虑,尽快决定。他年纪合适,又有才能,还不得志,自然是愿意的。”
“嗯嗯嗯。”纳兰云蘅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仔细一想好像都挺合理,于是心不在焉地胡乱应了。
进了宫门,下马车,宫人们见是赵琯溪亲自驾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