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比过去,你以后出门要多留个心眼,睡觉的时候也要睁一只眼睛。出去领二十板子,记住这次教训。罚过之后就回房歇息吧,不必来回话了。”
“奴才谢家主恩典。”朱成依规矩谢恩后退了出去,姜伋呷了一口茶水,冷声问道,“夫人这下可满意了?”等了半天不见鲛儿回答,姜伋不耐地转过头来,见到几十颗珍珠滚落在地,心立时揪成了一团。他哄着鲛儿枕到自己的膝上,右手抚摸着鲛儿散落下来的波浪长发,细声道,“不过说了你两句,就委屈成这样了?”
鲛儿伏膝而哭,抽抽搭搭的,“下妾胡言理当受罚,怎会抱怨委屈?只是家主疑心下妾忤逆不敬,下妾实在惶恐。”
姜伋唇角漾出一波浅浅笑纹,“你我夫妻,我这般说你,你尚且难过。你与朱成主仆,你当着他的面说出那种话,他会是什么感受?”
鲛儿抬起头来,泪眼眨了两下。姜伋指腹婆娑着鲛儿眼角的泪痕,眼窝好似盛了清凉的雪水,“玉镯之余波仍在,马家上下依旧惶惶。你只是气恼朱成的失职,在他听来却认为你是指责他先前的犯上。”
鲛儿低眉陷入沉思之中,瞧见姜伋有意托起她的身子,生怕姜伋使力扯动伤口,赶忙起身。姜伋给鲛儿拢着头发,柔声道,“主母主母,是主也是母。如今我们业有了孩子,就更能嚼出这话的滋味来了。”
鲛儿前额贴上姜伋的胸膛,恳切道,“姜郎,二十板子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你看要不要给朱成请个大夫回来?”
姜伋一笑答允,“你做主吧。对了,抽时间去给爹娘请个安。娘最喜欢听你说话了。”
鲛儿素来体贴,自是知晓姜伋的心意,弯起眼角乖巧地应下。姜伋又问起他去家期间主宅内外的情形,鲛儿顽笑着拣了重要的说与他。姜伋听罢疲惫地揉了两下眉心,鲛儿遂服侍姜伋上塌歇息。添了两匙檀香后,鲛儿走出房间,抬手招来廊前听差的小厮,先是问了句朱成人在何处,接着又命小厮出去寻个大夫回来给朱成治伤。说来也巧,小厮领了吩咐出去,还没出大门就看见管家恭敬地引着一位背着药箱的长衫老者进门,“封大夫,您受累了。”
封大夫出身医药世家,早年应召供职于朝歌王宫。因帝乙驾崩而获罪,贬入比干府中为奴,阴差阳错为姜伋的外公马老爷所救。马老爷深觉凭他的才华不应寄人篱下,遂出资助他在邯郸城西开了一家名为百草堂的药铺。封大夫感激马老爷的恩德,努力经营药铺的同时也尽心竭力地照料马家诸人。前些时候姜衡在院子里玩耍,呛了冷风,本以为不打紧,谁知到了半夜竟呕吐腹泻啼哭不已。鲛儿心疼孩子,于是包好了诊金派小厮连夜去请封大夫。封大夫听明来意后二话没说拎起药箱连外袍都没穿便一路小跑地过来,望闻问切开方煎药,事后分文诊金不取,只讨了一杯热茶便走了。而今日之所以登门是他出诊回来路过马家,担心孩子病情反复,顺道过来看看。
小厮趋步迎上前来行了个礼,讲明了情由。管家道,“朱掌柜这会儿应还在受刑,封大夫看完小少爷再瞧朱掌柜也来得及。”封大夫点了点头,示意管家头前带路。
朱成受刑之后在小厮的搀扶下回房,经过回廊时撞见了姬旦,姬旦见朱成这副模样面上一骇赶忙上前搭了把手。朱成进门后见到坐在塌前的封大夫吓了一跳,“封大夫,您怎么到我们下人的房里来了?”
封大夫瞪了朱成一眼,“大夫眼里没有上人和下人,只有病人。”说着起身将朱成扶到塌上趴好,一把撩起了他的衣襟。待仔细检查了一番后,封大夫捻须道,“皮肉虽有青紫,但筋骨未伤,安养一日便可行动自如了。”
朱成回首道谢,封大夫自药箱里取出一盒膏药来。处理好伤口后,封大夫叮嘱了两句,背起药箱欲走。管家跨门进来,躬身呈上一个方形小木盒。封大夫摆手道,“我给马家人看病从来都是不索诊金不取药费的,你们家主这是瞧不起我封某人吗?”
管家笑道,“我们家主向来敬重您,这盒子里装的不是什么金银。”他打开盒盖,手往封大夫眼下一推,道,“我们家主的长姐日前偶得一张古方,想与封大夫参详参详。”封大夫这才接过木盒,爽快地道,“好啊。我听说这位姜姑娘也是杏林翘楚,有时间切磋切磋。”
管家拱手,送封大夫出了房间。姬旦合上门后一脸紧张地坐到朱成身边,一壁摸着朱成的额头,一壁忧心道,“朱成哥,你这伤真没事啊?”
朱成微笑着拨开姬旦的手,“老太爷在世时说过,咱们家的刑罚,意在约束家人及令犯者痛而自省,避免重蹈覆辙。家主也曾说过,刑罚旨为警醒教化,主张明法慎罚用刑宽缓。所以咱们家的仆役奴隶非大错不受重刑。至于我这伤……”朱成扭头看了一眼,笑道,“家主只是轻责,故而行刑时单以杖心击打,极易养好恢复。”
“明法慎罚用刑宽缓……”姬旦咀嚼一番后似受教了一般,眸中绽出一抹亮彩,“家主驭下有方,难怪马家长盛不衰。”
朱成冷笑一声,道,“杯满则溢,月盈即亏,天底下哪有一成不变的东西?家主早就要我们做足准备,好各自流散时能挣个周全。”
似有狂风卷来,在姬旦的心海上掀起一个又一个的巨浪。马家此刻不见衰败之相,姜伋竟然就作出了树倒猢狲散的打算,而在他口出颓丧之言后竟还能将偌大的马家牢牢拢住,委实不可思议。姬旦兀自惊诧不已,朱成叫了好几声才把他的魂给喊回来。姬旦发觉朱成不满赶忙摆出一个听候吩咐的模样,朱成朝着陈在窗下的桌案扬了扬下巴,“我记得你说过你会算账对吧?帮我一把。”
姬旦扫了眼摞在案上的竹简,道,“我帮你没什么,只是你休养一日就可痊愈,干嘛这么着急非要今天整理啊?”
“家主虽准我受罚过后可直接返回下处,但我还是依着规矩去了正房谢恩,在门外磕头的时候正好见到账房管事抱着账册过来。”朱成下巴垫着手背,“家主伤的比我还重,依然勤勉不缀。你说我还有脸偷懒哪?”
姬旦听到朱成这般说,借给朱成端饭的机会前去望了一眼。正房果然灯火通明,依稀可见鲛儿为姜伋挑灯加衣的忙碌身影。姬旦心中感佩,嘴角扬起一道赞叹的笑容。
注:杖刑指古代用竹板或荆条拷打犯人脊背臀腿,起源甚早,东汉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