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伋抬手制止马昆手上动作,侧了侧身子深眸言语,“尽管墨流芳死后魂魄失踪,但也不能说明墨流芳之死与他们无关。咱们家既然已经抱上了伯侯府这棵大树,不借树荫乘乘凉,恐怕连他们都会替咱们家可惜吧。”
马昆仍有犹豫,唯恐姜伋会弄巧成拙,“可是家主,这事发生经年,所有证据悉数消弭,家主此时翻出,会否有些不太稳妥?”
“这事当然不能是我翻出来的。”姜伋冷哼一声,示意马昆附耳过来,“我收到确切消息,朝歌那边准备刺杀西伯侯,行动日期就是明天。我们只要……”
姜伋的声音越轻,马昆的脊背越冷,听到最后,马昆的前额已然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姜伋取出帕子给马昆擦汗,脸上笑容云淡风轻,“又没叫大哥上前,有必要怕成这样?”
马昆稳了稳心神,屈指代跪,“家主放心,奴才明日不会出一丝差错的。”
“我睡一会儿,稍后还得琢磨菜谱呢。”姜伋躺下身子,正要合上眼睛,突然神情一紧,“我好像听见了犬吠声。”
“犬吠声?”马昆竖耳细辨片刻,见无异常,回头微笑安抚姜伋,“家主定是听错了,丞相府只有一个哮天犬算沾点边儿,却是一头如假包换的狼。您安心睡吧,大哥在这守着。”
“嗯。”姜伋安下心来重新阖目,呼吸渐次均匀。马昆感到无聊打算找本书看,不经意间看见阎罗王从拂动的帷帘上走下来,立时恐惧得肝胆凛寒,“阎罗王,您可以换一种正常人能接受的出现方式吗?”
阎罗王解释道,“我本想把饮春居的寝殿同公子在阳间的卧房连接起来,没想到出口竟然是这张帷帘。”
马昆抽了抽嘴角,生怕扰了姜伋清梦刻意小声,“阿伋是为了养病才搬进饮春居的,又不是住一辈子,你把这个地方跟丞相府的卧房连接起来有什么意义啊?”
“说的也是啊。”阎罗王搔了搔脸,傻笑了两声。马昆忍不住连翻了两个白眼,一句透着讽刺意味的问话脱口而出,“阎罗王,您是怎么升到高阶的啊?”
“魁星提拔的啊。”阎罗王答得理所当然,张嘴的同时还配了一个憨痴的表情,闹得马昆又暗暗翻了两个白眼。忽然榻上响起两声窸窣,原来是姜伋睡得不甚舒服。马昆急急探上姜伋额头,确定姜伋没有发热才稍稍松了口气。蓦然他耳廓一动,立时皱起了眉头回身托付,“阎罗王,能否请您出去看看这府上有没有犬类活动?如果有,麻烦您即刻清理,家主他闻不得犬吠声。”
“我知道,公子极厌恶犬类,我这就办,”阎罗王点了点头,看起来很是听话。马昆有些疑惑地紧了紧眉心,又想着阎罗王作为姜伋的执事,总能知道一些外头不知道的事情,也就慢慢释怀了。少顷帷帘一漾,阎罗王闪现屋中。马昆佯作用力掼下书简,指着阎罗王低声骂道,“我说你能不能别怎么吓唬人哪?把我吓死了你不用偿命是吧?”
阎罗垂着头蹭到马昆身前,颓丧着脸靠榻而坐,“大公子,你说我为何事实都比不上小敖呢?”
马昆失笑,朝阎罗王弯下了身子,“您还想怎么比啊?小敖只是个奴才,您是高阶冥官,你们是云泥之别,这根本就没法比嘛。”
“我指的不是这个。”阎罗王的声音闷闷的,“就拿今天来说。丞相府里住着狡,我一点都没察觉。敖丙远在千里之外,却能及时赶来替公子解忧。我这个执事竟比不上一个近侍得力,这不是太讽刺了吗?”
“狡?”马昆两眼放光地滑下长榻,兴奋地搓了搓手,“狡是何物?同我讲讲呗。”
阎罗王哼了哼鼻子,唇角勾出一丝睨笑,“好啊,你先教我如何做一个称职的执事,我就告诉你什么是绞。”
“阎罗王啊,神仙的格局果然不是我们凡人能领悟的。”马昆敛容抱胸睇了阎罗王片刻后冒出这一声感慨,甩衣起身逆光而站,“天底下不是只有阎罗王才知道绞是何物,我向姑父求教不也一样?”
阎罗王觉察马昆不满,立刻正了脸色出言解释并道歉,“大公子,我只是跟你开了个玩笑,唐突之处,还请大公子见谅。”
马昆负手回头,浅淡笑容意味深长,“阿伋是主子,我是他的长兄,你是他的执事,你同我顽笑合适吗?阎罗王,你觉得敖丙妥帖,可无论他如何妥帖,阿伋都不可能事事依赖于他。扬长避短各司其职,此乃驭下之道。你不必明白,你只消记起阿伋当初托付你什么职份,牢记并完成即可。旁的,一概与你无关。”
阎罗王直了眼睛,怔忪得连句受教的客套话都说不出来。这样的笑容,这样的言辞,有多久没看到没听到了,是一千年,还是两千年,或者更久?阎罗王已然数不清了,只记得以前也曾有这样一位白衣翩翩的男子,负手立在自己身前,谆谆教导自己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冥官。那时的他,亦与现在一样,跪倒叩谢,再抬头时,眼前早已不再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