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舒,你休息一下吧。从昨天被衙差问了半天,许家来带走许伯父,再到布置灵堂,你已经一天一夜都没有休息过,这些我都可以帮你。”赵桐含泪劝道。
可梁乐舒像是没有听进去似的,仍站在桌上挂白幔。
“昨晚你劝我回家,不要让我爹娘担心,我就同意了。可你看你,你这样不休息,这不是存心让我担心吗?”赵桐扶着桌子,仍在苦苦劝道,“乐舒,你下来,先去休息一两个时辰,你看你的脸,本来就肿,昨天还被许伯母打了一个耳光,肿到现在都还没好。乐舒,你听见了吗?”
梁乐舒挂完白幔,终于开口:“小桐,谢谢你在这个时候还陪在我身旁关心我。可是,这些事我不亲自搞好,我真的没法让自己好过。”
她低头看向躺在棺材里被她净了身的罗梨,眼泪重新滚落:“梨姐姐本可不用死的,可是她为了救我,被割了喉,丧了命。”
赵桐一时住了嘴,也流着泪看向罗梨。
“所以,你让我先把所有的事都给做完吧。做完了我再休息一会儿。”
“好……”赵桐不忍她这哀求,只得答应。
梁乐舒在赵桐的搀扶下爬下桌子,之后,摸了摸自己更加肿胀的脸。昨天许母打得重了些,可她一点也不怨,因为这个哪比得上许母心里的痛。
昨天,许坚扶着许母来到梁乐舒家接许父。许母一见到地上被全身盖了白布的许父,扑上去放声大哭。周围的庄稼汉不忍心听这悲声,默默地离开了屋子。
许坚上前抱住许母的肩膀,看着许父,任眼泪一直往下掉。梁乐舒走到许母旁蹲下,对她说:“对不起——”
话未说完,“啪”的一声响起。梁乐舒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个耳光。
“娘!”许坚惊愕,他见许母再次扬起手,立即连胳膊一起将许母紧紧抱住。
林村长见许母情绪激烈,立即将梁乐舒拉到一旁,于是第二个耳光没有落到梁乐舒的脸上。
许母挣脱不了许坚的禁锢,只得口中一直在骂梁乐舒。梁乐舒没有一句辩解,只是低头默默地承受着许母的痛斥。
此时,眼红红的杜玲红走了过来,扶着许母:“姨母,先送姨父回家吧……”
一言惊醒梦中人,许母卸下所有力气,喃喃道:“对,回家……回家……”
许坚见许母安静下来,望向杜玲红的眼神里充满了感激。杜玲红还没来得及欣喜,就看到许坚的目光很快转到了梁乐舒身上,那目光里满是心疼。
“乐舒,你的伤……”许坚忍住看她伤口的冲动,终是说道,“别忘了上药,好好照顾自己,我们先走了。”
梁乐舒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至于疼不疼,她已没有感觉。
直到现在,梁乐舒并没有想过要给自己的脸上做些什么,只随它而去,顺其自然。她只想安静地把罗梨的后事给办好。
按照风俗,七七四十九天,每隔两天烧纸上香,不能中断。而罗梨的后事只有她一个人可以做,梁乐舒不敢去通知她的家人,因为那违背了罗梨生前的意愿。
梁乐舒想起许父,满心愧疚。她问赵桐:“小桐,许伯伯那边怎么样了?”
“我来前已经去过许伯伯家,去上香的人很多,许大哥在灵堂守着。听说许伯母昨夜守着的时候昏倒了……”
“……”
赵桐看了眼梁乐舒,心中想着要不要把杜玲红照顾许母的事告诉她。从昨天送许母回家到现在为止,杜玲红一直再没出现,哪怕只是过来上一炷香。
*
头七前一日,梁乐舒坐在里屋窗边,手上拿着许家三年前下的聘书。她看着聘书,想起这些天来听到的闲言碎语,尤其今日清晨她买香烛时路过裁缝铺,无意间听到几个村民之间的闲谈。
“哎,你们说,许家会找梁乐舒退亲吧?”
“许坚他娘有这个意思,但许坚他不同意啊。”
“我要是梁乐舒,我肯定会抓住许坚不放手。许坚在衙门当书吏,在村里可算是有前途的人了,谁会傻了放弃他不过好日子?”
“要是娶了,估计风言风语不会少,一天两天还行,只怕一年两年就熬不过去了吧?”
“哎,不知道她会不会怀胎,到时许坚会养这不是他的种吗?”
梁乐舒越想越难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突然,屋外响起敲在竹杆上的声音。
梁乐舒透过窗格,看见许坚站在篱笆门口遥遥地望着她。她默默地走出屋子,为他开了篱笆门。
两个人如往常一样,在前院石桌边坐下。他看着她已经消肿下去的左脸,而她看着种在院外的那棵大槐树或是旁边鸡棚内来回啄地的母鸡,就是不看他。
微风拂过,头顶那大片槐树枝叶在风中摇曳,发出了沙沙的声音,似是在低低呢喃。
不知过了多久,梁乐舒开了口:“许大哥,退亲吧。”
许坚似是料到她会说这样的话,神情毫无意外之色。他定定地看着梁乐舒,默了许久,才说道:“三年前你爹病重,我请我娘来求亲。你爹同意的时候,我很开心,更在你爹面前许下承诺,说将来娶你过门会一生对你好。乐舒,你知道我的,我是不会食言的。”
梁乐舒不敢看他的眼睛,只盯着院外那棵大槐树树皮上的层层裂纹道:“我很感激你怜惜我,许了那样的承诺。但是,我……”梁乐舒顿了一顿,低头道,“我害得你爹爹惨死,百死难赎。那份承诺你不必遵守,我相信我爹在泉下有知,也不会怪你的。我想过了,这次退亲,由许家提出。”
“我不会提退亲的。”许坚说着,伸出手想抚摸她的左脸,可伸到一半,梁乐舒转脸避过。许坚手一顿,缓缓放下来,眼中悲痛。
“你娘如何了?”梁乐舒开口,不想让他独觉尴尬。
“她……还好,有姨妈和表妹陪在她身边。”
“许大哥,你人那么好,不愁找不到好女孩,我觉得阿红就不错。”
“乐舒,我说过,我不会提退亲的。”许坚说得很坚定。
梁乐舒苦笑,眼泪又泛了起来:“这不是你不同意就可以的。